项羽冷笑。
胡亥又道:“你还记得钟离昧么?当初刘邦的反间计,使得你变相驱逐了这钟离昧。他逃到韩信那里,倒是心心念念着要反秦来着。”
项羽冷笑道:“狗皇帝,见你爷爷落败,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要来奚落你爷爷了?告诉你,爷爷我就算不用他俩,照样杀你一百回不嫌多!”
“那是那是,”胡亥微笑道:“项王神勇,人尽皆知。不过朕不是来奚落你的,谁还没有错用过几个属下呢?”
项羽想到蒙盐,勃然变色,似乎要扑上来。
胡亥倚在门上,又道:“看看,你又多心了不是?朕只是跟你说点心里话。朕虽然做了皇帝,然而又能跟谁说点心里话呢?只能是跟你这个‘死人’说。”
项羽审视着大秦的狗皇帝,冷笑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顿了顿,他又道:“我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在淮水捉到你的时候,没有即刻就杀了你!”
这的确是项羽平生之憾。
当初的他实在是太自负了,以为胡亥已经是他囊中之物,早一日杀、晚一日杀,没甚区别,所以才冷眼看胡亥演戏,假作没有识破他的身份,要他受尽屈辱、丑态出尽,等船靠岸之后,再于十八路诸侯面前斩落这颗头颅。
胡亥微微一笑,没接这话茬,而是道:“朕听说,你乌江战败之前,曾对身边骑者说,这是天之罪,非战之罪——可有此事?”
项羽道:“你是说要,西楚之败是我的错?”
“不,我要说,这的确是天之罪。”胡亥诚恳道。
项羽微愣。
胡亥此来,可不是跟项羽闲聊天的,要打开一个人的心门,当然要用这人不反感的方式去接近。
人这种生物,从来不喜欢给自己揽错误,自有的心理保护机制,会给自己找到一百条一万条开脱罪责的理由,使得自己的行为永远正义正确。
你强按着一个人,要他认错,就算是你是他老子,搞不好也会闹出一场精神上的“弑父”来,如果这孩子没有“弑父”,那他就只能“自戕”——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你‘死’了之后,你的叔父项伯还有从兄等人,都裂土封侯了。”胡亥像是闲话家常般道:“虽然到乌江祭奠你的只有范增一人,但是朕知道,在江东之地,私下祭奠你的黔首,还有很多。他们祭奠你,像是祭奠自己的子侄,又像是祭祀神明。”
项羽动容。他忽然一动,带得铁链脚铐叮当作响。
“朕没有下禁令,可是你猜,江东唯一禁绝祭祀你的地方是哪里?”
“哪里?”
“便是你亲族的封地。”
项羽默然。
胡亥道:“项伯等人安享富贵,生怕被这些黔首的私下举动给毁了,所以禁绝了封地对你的祭祀。”
项羽冷声道:“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亥叹了口气道:“项伯等人的态度,就叫朕今日不得不来见你一面。因为有个孩子,朕实在不知该交给何人了。”
“孩子?”
“当初你兵困垓下,突围而去,朕的人马收缴了你的余部,其中也包括你的数名姬妾。”
项羽眯眼,脑海中忽然闪过满地血迹中的红衣女子。
“其中一名姬妾已经有孕,六个月后因生育而死,诞下了一名男婴。”胡亥道:“朕虽然不是什么仁善之人,却也没有杀幼子的癖好。朕将这个孩子秘密养了下来,从前害怕是养错了,如今见他长开了,的确是你的模样,当是错不了——然而你的亲族如此做派,恐怕孩子送过去也长不大。”
“朕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这亲父亲妥当。”
项羽沉默片刻,冷笑道:“你说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孩子,他的母亲也不配做我的姬妾。我不会认的。”
胡亥道:“要怎样才配做你的姬妾呢?像虞美人一样么?”
“你!”
“不用太感谢,朕的人帮你把虞姬安葬了。”
项羽双目赤红,怒吼道:“滚!滚出去!”他挣得铁链绷紧,像是随时会断裂开。
外面夏临渊听到响动,顾不得皇帝的交待,带了郎官抢进来。
“滚!狗皇帝!没有这些狗奴才,你都不敢来见老子!”项羽发狂,似哭似笑,道:“你若是个男的,便跟老子真刀真枪来一场!”
胡亥不跟他争论,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平静道:“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叫夏临渊告诉朕。”
“滚!”
落了两层铁门,胡亥和夏临渊还能听到里面项羽的鬼哭狼嚎之声、夹杂着对皇帝的咒骂。
胡亥侧耳听了听,耸肩笑道:“中气十足,看来身体素质还在。”
夏临渊恨不能堵住耳朵,半响,问道:“陛下,您都不生气么?”
“生气?”
“是啊,就臣今日所见,先是涉间那等咆哮于朝堂之上,又有项羽咒骂在后,若是臣,都气死又气活两回了!臣非得骂回来不可!”夏临渊瞅着胡亥,真心好奇,道:“陛下,您是真的不生气么?”
“你还知道涉间是咆哮于朝堂之上,那你又是什么?”胡亥睨了夏临渊一眼,把他看得低下头去,想了想,又道:“朕是真的不生气。在别的地方,有一位皇帝,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每日晨起对自己说:朕将遇到好管闲事之人、忘恩负义之人、狂妄无礼之人、欺诈之人、嫉妒之人、孤傲之人。”
胡亥道:“朕只要这么一想,就很难生气了。”
夏临渊奇道:“别的地方的皇帝?哪里?”
胡亥微微一笑,这却不好告诉夏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