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想要辩白,想要说他从未有过这等心思,想要说他去寻嬴祚是在放课时分——可是母亲分明已经定了他的罪,却又不曾分明说出来,叫他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
嬴礼脸上腾地红起来,像是烧了一团火。
他忍辱仰头望向太子妃,却见她正遥指着园中一簇茉莉,笑道:“咱们就摘一盘茉莉花——这南越来的花儿,可真香。”就像她方才并没有把他当成鞋底的泥巴。
章台殿中,胡亥才见过了负责韩信起居的长史,派了太医前去医治。
韩信处的折子是日日上报的。
只是每次里面都是韩信的诉冤与辱骂吕雉、蒯彻等人的言语。
在韩信看来,他是在骂吕雉、蒯彻。
可是在胡亥看来,吕雉、蒯彻都是他摆在案上的明牌,折子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在骂他。
折子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此后的胡亥也就不翻开看来给自己添堵了。
谁知韩信忽然就病了。
见太医离开,赵乾上前,低声道:“陛下,昨日御书房里的事情查清楚了……”
宫里的大小事务,只要胡亥想查,很难不水落石出。
更不用提众皇子大闹御书房,公主伴读侮辱拓曼这等事情,早有皇帝的耳目迅速上报了。
胡亥听完,压着脾气笑道:“孩子们嘛,就是吵吵闹闹感情才好。”话虽如此,他的面色却沉下来了。
御书房的事儿还没着手处理,就见韩信长史出而复返。
那长史一脸菜色,上殿来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口颤声道:“陛下,太医叫小臣来传话,说是、说是……楚王殿下恐怕是不好了!”
第236章
“什么叫楚王不好了?”胡亥悚然起身, 连问道:“怎么个不好法?怎么就不好了?”
那长史战战兢兢, 颤声道:“小臣不通医理,只是那太医一见楚王,便脸色大变叫小臣速来报于陛下, 说是稍有耽搁便晚了。”
太医看病, 向来是有病无病先往重里说三分,如此一来, 将来若治好了,是他们太医的功劳;万一治不好,他们也好脱身。
这一点胡亥是深知的。
当下,胡亥只能期盼太医是故意往重里说韩信的病情。
他沉默了一瞬, 做出了决定, “朕亲自去看看——传旨夏临渊, 叫他也速去。”夏临渊虽然是太医出身,然而医术平平。
但是到了这样危机紧迫的时刻,医术固然重要,忠诚度则更为重要。
韩信这半年来暂居的王府之中,假山流水, 孤本名花,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胡亥无心四顾,只盯着正前方, 快步如飞。
正是清晨时分,薄雾托着的华贵屋檐下,宫人侍从匆匆来去, 一语不发,廊下煎煮药草的烟气袅袅而起,沉默得叫人不安。
惊见陛下前来,殿外的宫人跪了一地。
胡亥迈入了殿门,顺着宫人的目光所向,转入了韩信所居的东侧殿。
却见太医们已跪在韩信榻前,都垂着脑袋,仿佛在认罪。
“陛下,”太医院院正不得不出来汇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楚王殿下本就阳胜血亏,臣等赶来之时,殿下齿干腹满,已是死证。臣等回天乏术……”
韩信……死了?
胡亥僵在侧殿门前,一步之遥,竟然不敢再上前瞧一瞧躺着的韩信。
恰在此时,夏临渊赶到。
太医院院正把方才上报皇帝的话,又转述给了夏临渊一遍。
夏临渊搁下医箱,小声询问道:“陛下?”
“你去看看。”胡亥仍是站在门口,拢在广袖之下的双拳攥紧,指甲刺破了手心,却将双拳越攥越紧。
赵乾与夏临渊都小心得觑着皇帝的面色,却不管哪个,都无法从皇帝的神色中窥知他的心意。
夏临渊上前几步,走到榻边,俯身查看,良久起身,回到门边,低声道:“陛下节哀。”
胡亥浑身的力气都卸了,双手摊开,觉出掌心刺痛来。
以韩信的年纪和他在人前的状态来说,韩信这样的死,可以称得上是暴毙。
半年前,因行刺一案软禁了韩信,楚地跟随韩信的几名老将便有些跃跃欲试,被他恩威并施,弹压下去。况且彼时韩信在咸阳,楚地老将心存顾忌,不敢冒然行事。如今韩信一死,他们也便没了顾忌。
楚王暴毙于咸阳软禁中——只这么短短一行话,就会引来一场大风暴。
所以韩信绝不能是暴毙。
胡亥默然,半响再开口,慢吞吞道:“唉,他这阳胜血亏的老毛病,朕早已知晓。只是他自己从来不上心……”
夏临渊忙道:“楚王殿下的确是阳胜血亏……”
胡亥又重复了一遍,道:“韩信确有阳胜之状,近些年是越发不好了。”当初他与韩信章台殿中坐论养生,还曾说韩信喘息急促、俯仰摆动、汗出不畅等都是阳胜之症,叫韩信善自珍重。然而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正值盛年、英武过人的韩信竟然会一病去了。
夏临渊又道:“人之生病,也与长居之处的水土有关。楚王殿下乃是淮阴人,久居东方。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厨王殿下素日食鱼而嗜咸。这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经年累月,勾动殿下身上沉疴,竟成不治之症,虽有妙手仁医,终究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