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有个扛着锄头的年轻汉子迎面而来,卓琏急忙迎上去,“敢问这位大哥,村里可有一位姓瞿的妇人?
男子面上露出浓浓警惕,上下端量着她,“你问这个作甚?”
“瞿氏乃是妾身的亲人,前些年失了联络,最近多加打探,总算获得了一些消息,知晓她就住在小河村,但具体位置却分辨不清。”
瞿易将锄头扔在地上,油亮木棒险些砸到卓琏的双足,女子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便见这汉子冷笑道:“你是卓琏吧?这么多年都不上门探望,想必与卓孝同别无二致,都是为了酒方而来,姓卓的没一个好东西,简直与畜生无异!”
卓琏虽不像富家小姐那般娇气,却也是个爱洁的,她抿着唇,拿出软帕将面上的唾沫星子一点点擦拭干净,同时也猜出了眼前男子的身份,正是瞿氏收养的义子瞿易。
“妾身年幼时,母亲就被赶出家门,再无半点音讯,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下落,立时赶到小河村中,哪有一丝怠慢?古有扇枕温席、卧冰求鲤的典故,妾身虽比不上他们事亲至孝,却也不敢做出悖逆人伦的恶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这外人怎能理解?”
与原身不同,瞿易对待义母堪称尽心尽力,话本中的瞿氏被骗取酒方后,大受打击,很快就得了重病,正是此人在床前侍疾,为她养老送终。
瞿易品行极佳,又对瞿氏万分孝顺,卓琏希望他能对自己改观,这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得不说,相貌出众的人确实占了不少便宜,卓琏容颜绝艳却不轻浮,眸光清澈眼尾泛红,言辞堪称恳切,瞿易虽未尽信,微沉的脸色却缓和几分,看着没那么凶悍了。
“巧言令色!”
卓琏低垂眼帘,并不言语。
“跟上,我倒要看看你能使出什么手段,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瞿易捡起落在地上的锄头,步伐稳健地往前走,卓琏紧随其后,心跳渐渐加快不少。
走了约莫两刻钟功夫,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座青砖瓦房前,冷声道:“义母就在屋里。”
“义母?”卓琏佯作惊诧,但瞿易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想法,兀自推门而入。
透过篱笆的间隙,她看到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正在喂鸡,穿着最普通的布衣,面色蜡黄,身量干瘦,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
无论是原身还是卓琏,在幼年时都缺少母亲的陪伴,此刻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倒是瞿易走到妇人身边,低声嘀咕几句,瞿氏手里的瓷碗都没拿稳,摔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琏、琏娘?”
瞿氏声音发颤,往前走了几步,掩唇哽咽。
在面对瞿易时,卓琏可以毫不犹豫地辩驳,为自己据理力争,但此时对上妇人含泪的双眼,她却手足无措起来。
“您莫哭了,省得伤身,我听说卓家人上门了,他们可是为了酒方而来?”
瞿氏想起昨天卓孝同到来的场景,他用琏娘威胁自己,言道若一日不将方子交出来,便一日不接女儿回府,对于二八年华的女子而言,守寡有多难捱可想而知,瞿氏舍不得让卓琏受苦,思索许久已经打算妥协了,哪曾想琏娘会寻到此处。
“正是如此,你在桓家吃了这么多苦,不如早些改嫁……”
“我没打算改嫁。”她斩钉截铁道。
“婆婆待我极好,从未亏待,无论卓孝同说什么您都无需相信,就算他拿到了酒方,依旧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他的品行,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卓琏来自话本之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知道瞿氏心软,否则也不至于几次三番被人蒙骗,最后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可你这么年轻,日后万一后悔了,该如何是好?”
妇人颊边的泪痕已经干了,但眼底的忧虑仍未消褪,卓琏暗自叹息,低声道:“我过得好不好与是否改嫁全无半点干系,若……母亲真不放心的话,可以来桓家看看,好坏一目了然,也不至于偏听偏信。”
多年以来,瞿氏根本不敢上门去寻卓琏,即便她没有跟家丁生出私情,但樊兰却找出不少“证据”诬陷于她,铁证如山,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不知廉耻的妇人,若跟女儿走的太近,恐怕会拖累了她。
卓琏也能猜出的瞿氏的想法,她面带悲色,幽幽道:“从小到大,我都羡慕别人有母亲关怀,但您却从未出现过,及笄的时候没有,成亲的时候也没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话正是原身想问的,她无法说出口,卓琏便代她倾诉,只有心结解开,瞿氏才能彻底抛却过往,好好生活。
第25章
瞿氏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几步走到篱笆院外, 看着站在面前清瘦苍白的女儿,整颗心一抽一抽的发疼。
“我、我不敢去, 我不愿拖累了你, 瞿家早就败落了,名声又不好, 你跟在我身边远不如呆在卓府,起码能吃饱穿暖, 衣食无忧,哪曾想卓孝同根本不是个好父亲,他逼走了我,也没有善待你。”
看到中年妇人不住流泪的模样, 卓琏起伏不定的情绪突然平复下来。原身的内心一直是渴望母爱的, 多年以来的求而不得让她无比难过,在极度失望下, 她只能用财帛来安抚自己, 毕竟拿到手中的银钱是最真实的, 因此她才会勾引于满, 才会将芸娘送到身家颇丰的员外手中。
“我明白您的苦衷,也希望您能好好过日子, 不必再为了我而忧心烦闷。”拉住妇人粗砺的手掌, 卓琏轻轻拍了两下, 突然话锋一转:“至于那些酒方……”
瞿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早就猜到卓琏不是什么好东西, 性情肖似其父,如同狼豺那般贪婪,之前故意示弱只不过是为了让义母心软,从而将方子骗到手,以达成目的。
将这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卓琏面色没有一丝波动,语气温和道:“就如我先前说的,方子您自己收好便是,桓家酒坊中并不卖配制酒,那些物什对我没用。”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琏娘,天色不早了,不如你留着这儿吧?”瞿氏期期艾艾道。
卓琏摇头拒绝:“车夫还在村口等我,今晚必须回城,免得婆婆小姑担心。”见妇人眼底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她有些不忍,软声道:“明日我会再来,您若是想见我了,去汴州的桓家酒坊即可。”
说完,卓琏松开手,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瞿易盯着女人的背影,半边脸落在房檐遮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只听他道:“义母,儿子去送送琏娘。”
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卓琏回头瞥了眼,看到男子刚毅的面庞时,不由挑了挑眉,却没有吭声。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千方百计地讨得义母的信任,为的不就是那几张酒方吗?”瞿易的声音几乎像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可想而知他心中的厌恶有多浓。
“你若是耳朵不好,城中有许多医馆,随便找一家都能诊治疾病,千万别讳疾忌医。”
在瞿氏面前,瞿易是个孝子,既乖巧又恭顺,但仅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卓琏便看清了他的本性,固执自负,油盐不进,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简直跟倔驴一样,听不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