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卓琏就站在不远处, 自然听见了桓慎的话,她没想到卓家竟会用胡姬陪酒,民国时期虽然也有青楼楚馆,但饭馆酒肆却是正经地方,做不得那种皮肉生意。
厅堂中有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胡姬来回穿梭, 客人们喝进肚的到底是酒水还是其他, 就不得而知了。
像桓芸这么大的孩子, 正是好奇心最浓重的时候,即使被二哥捂住口鼻, 藏在薄纱后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店里, 毕竟那些胡姬与周人生得不太相似, 高鼻深目, 肌肤白腻,露在外头的胸脯一颤一颤的, 就跟刚出锅的豆花一般。
卓琏对小姑的性子也有些了解,现在自桓慎手里将人抢过来, 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 低声发问:“有那么好看吗?要是再多看一眼,晚上的蜜酒就别喝了。”
花枝招展的胡姬与香甜适口的蜜酒相比,桓芸很快便做出了选择,她挣脱开二哥的钳制,依偎在嫂嫂怀里,那副娇憨的模样就跟小猫儿似的,乖顺极了, 让卓琏心头一软,也舍不得责备她。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阵阵冷风吹在脸上,只要卓琏一张口,面纱便会卷入嘴里,冰凉湿潮的感觉彷如蛇虫,让她不太舒服,索性将帷帽摘下,拿在手中。
本以为要不了多久便能离开卓家的地界,却不料正前方出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为首的那道纤细人影,不是卓玉锦还能有谁?
看到了卓琏,卓玉锦面色微变,但她好歹在酒坊中历练多年,就算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表面上也不会显出太大波动,这会儿唇角微扬,浅笑道:“今日还真是巧了,逢年过节都见不着影儿的人,走在路上却遇见了,正月里不回家拜见长辈,知晓内情的明白姐姐操持酒坊不容易,但更多人怕是会认为你不孝顺,否则哪会将父母亲族忘在脑后?”
活了两辈子,卓琏最不在乎的就是那些虚名,不过正如卓玉锦所言,不孝乃是十恶重罪,万一卓孝同将她告到官府,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瞥见女人微微叠起的眉头,桓慎胸腔中无端涌起一股燥意。他很清楚,卓家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孝这一字却堪比厚重的山石,牢牢压在卓氏肩头,让她无法呼吸,也永远无法摆脱。
说到底,还是他无能,若他不只是个小小校尉,在朝中颇有权势,那一家子也不敢如此猖狂。
卓琏并不清楚小叔究竟是何想法,她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我尚在孝期之中,本不宜冲撞长辈,既然玉锦提起了,想必家里人也不介意这个,上门一趟并不妨事。明早我会备好厚礼,探望祖母、父亲。”
“姐姐有这份心便好,妹妹还须去酒肆中打点,先走一步了。”卓玉锦掩唇轻笑,肖似樊兰的桃花眼流露出几分恶意。
这半年以来,卓琏不知发了什么疯,不止没像往日那般死死贴着于满,反而专心酿酒,弄出了清无底与金波两种酒水,几乎将卓家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父亲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了不少胡姬,店里的生意恐怕仍不会回暖。
那些胡姬一个两个都生得十分美艳,且蛮夷之地不讲规矩,她们为了活下去、过上好日子,便拼了命的拉拢客人,夜里还会随男子回家……此种做派虽有些不妥,但效果堪称立竿见影,酒肆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赚到手中的银钱也比往日翻了数倍。
没过多久,卓玉锦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中。
桓慎黑眸中露出一丝不赞同,哑声问:“你真要去卓家?”
“我哪有选择的余地?若不想去牢里呆着,便只能主动上门。”
卓琏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她占用了原身的躯体,也必须做好面对困境的准备。卓孝同卑鄙无耻,为了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难保不会将事情闹大,若不提前筹谋好,指不定哪日就会进到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届时说什么都晚了。
甄琳桓芸两个年纪不大,却非常懂事,发觉女人情绪不佳,赶忙改口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要不咱们回去吧,以防染上风寒。”
卓琏哪会猜不到她们的想法?琳儿盼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能出门一趟,若败了兴致当真可惜,她摆了摆手,“无妨,还得找间药铺中买点东西,否则两手空空去到卓家,未免有些不妥。”
几人在街上逛了两个时辰,这才提着大包小裹回到桓家。
夜里风雪越来越大,将整个汴州城都裹上一层银装,卓琏躺在床上,忽然有一阵吱嘎吱嘎的动静传入耳中。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穿上鞋,将油灯点亮,便看到房顶唰唰往下落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也越发明显。
心里涌起一丝惊慌,她暗道不妙,连外袍都顾不得披,拼了命地往外冲。岂料刚走到门口,暗色屋檐仿佛血盆大口,呼啸着坠了下来,有一截断裂的房梁正好砸在了卓琏脚踝,剧烈的疼痛让她面色煞白,好险没昏过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余人又不是聋子,焉有听不见的道理?他们先后推开门,瞧见倒在废墟中的女子,登时便愣住了。
卓琏身上仅穿着亵衣亵裤,也不知她究竟伤到了何处,殷红鲜血不断往外渗,将丝薄的布料都给浸透了。桓母从未见过这般瘆人的场面,惊呼一声,两眼一翻白,直接厥了过去。
桓慎将母亲扶住,手指探了探鼻间,确定她气息平稳,只是昏迷,而没有大碍,松了口气的同时把人交到了桓芸甄琳手里,而后阔步冲到卓琏跟前,弯下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沉声安抚:
“先忍忍,我马上去请大夫。”
即使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卓琏依旧无法忽略从四面八方刮来的冷风,不住渗入血肉、渗入骨骼。她脑海中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往男人怀里缩了缩,坚实胸膛堪比熊熊燃烧的火炉,让她恨不得紧紧贴合,以此温暖自己冰冷麻木的躯体。
酒坊中闲置的房间虽然不少,但烧了地龙的却不多,有些厢房数年无人居住,冬日烧火费柴,桓母过惯了苦日子,自然无比俭省。
桓慎身为男子,不好随意出入甄琳与妹妹的房间,犹豫半晌,干脆将人带到自己屋中。
此刻卓琏躺在床上,盖着厚厚棉被,仍没有缓和过来,脑门儿上不断渗出冷汗,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刚刚屋顶坍塌时,她摔倒在地,回过头,恰好看到厚重积雪往下砸落。
酒坊的瓦房建了多年,本就老旧失修,最近这几日大雪又连下不停,估摸着是房梁承受不住重量,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桓慎将棉被盖在女人身上,蹲下身,三两下将沾着血的亵裤撕碎,看到白皙如玉的小腿上沾满血迹,瞳仁不禁微微一缩。
习武之人受伤都是常事,所谓久病成良医,他虽及不上医者,但经验却普通人丰富许多,将赤着的脚踝放在粗砺掌心上,轻轻摸了摸,耳畔便传来忍痛般的闷哼声。
“还好,没伤到骨头,之所以会流这么多血,是被房梁上的木刺刮破了。”
听到男子沉稳的声音,卓琏攥着衣角的手不由松了些许,她确实担心自己成了瘸子,并非畏惧那些恶意的嘲讽,而是害怕自己没有能力独自过活。
“多亏小叔了。”她哑着嗓子道谢。
“无妨,我现在要出门一趟,大嫂安心歇息,待会伤口包扎好了,绝不会留下隐患。”说完,青年起身走到隔壁,将站在床边的甄琳叫到跟前,嘱咐她照看着卓琏,而后冒着雪去了城东的医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甄琳坐在床边,看着女人隐隐发白的唇瓣,眼底满是心疼,急忙倒了碗热水塞到她手中,“卓姐姐,你先暖暖身子,手足都凉得很,千万别冻坏了。”
热水刚一入喉,便有丝丝暖意自腹部涌起,卓琏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明早让小叔将房檐上的积雪扫去,免得再闹出这档子事。”
甄琳也有些后怕,拉着她的手,不住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卓琏抬眼望去,发现是桓慎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位年岁颇大的老大夫。
他肩膀落了一层积雪,神情显得更为冷肃。
老大夫赶夜路而来,现下虽有些憋屈,但却不敢有半分怨言。他消息还算灵通,知晓眼前这人勇武异常,曾将闯入村庄作乱的野熊活活打死,此等悍勇的青年,日后造化肯定不小,此刻将桓家人真治好了,说不准还能结个善缘。
几步走到床沿边上,老大夫探出手,将欲把裤腿挽起,却听身畔的人开口道,“我来吧,屋里灯火昏暗,恐看不清楚。”
话罢,男子蹲下身,动作轻缓地将衣料扯开,看着已经干涸的血痂,尤为触目惊心,薄唇不禁紧抿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