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梓焱和兰花自然也不好像往日一样在客厅里看书说话,各自早早便睡下。
夜已深,万物俱静。
云梓焱悠长地呼出一口气,“伯父,你已经坐在这里看了我两个小时,若是有话,还请直说。”
黑暗中,兰花爸坐在沙发上。直着腰板,双手放于膝上,一个标准的武者坐姿。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早已没有先前昏花浑浊,精光灼灼,正盯着睡在地板上的云梓焱看。
“哼,”兰花爸低哼一声,压低声音说:“你小子知道我在这坐了一个时辰,还能不动声色地假睡,你倒是能耐。”
他自诩以他的功力,早已能与周围的气息融于一体,即便他此刻大大咧咧坐在这里,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盯着人看,只要那人是闭着眼的,即便是清醒的武者,也难以觉察他的存在。可这小子不仅知道,连同他坐在这里时间的长度,也丝毫不差。而最为重要的是,他却一直以为这小子是在酣睡。
这一点不起眼的区别,在他的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小子,你既然早就知道,怎的还若无其事睡你的觉,也不睁开眼睛打声招呼。”
云梓焱依旧闭着眼,轻叹一声,“伯父,前半个小时,我想着你可能闲来无事出来坐坐。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想着你可能在琢磨着揍不揍我一顿。你既然没下决定,我自然也不好打断。再过半小时,我想你应该决定已下,就差琢磨着用什么揍我,下手得多重。你不下手,我先出手,终归不妥。哎,”云梓焱双手枕在枕头下,唇角一弯,“拖到现在,说实话,如今倒换成我想揍你一顿了,伯父!”
哼,兰花爸又低哼了一声,撇撇嘴,只是那原本凌厉的眼神,却晃过一丝笑意。
“小子,想要揍我的人多了去了,只是鲜有这个机会。”兰花爸顿了顿,“跟我来,我给你这个机会。”
兰花爸的身子微不可见一动,整个人如同一缕轻烟般从窗口一闪而没。
云魔神无奈地坐起身子,心中嘀咕了一句,大半夜的,你老人家还真能折腾。
他与兰花,这天下,谁的眼光阻拦都可以无视,却万万不能忽视老丈人的心情看法。因为他深知,兰花对父亲纵有些疏离却很是尊敬,而同样的,兰花爸对兰花,一贯冷淡的态度却掩盖不了疼爱的事实。
云魔神慢悠悠站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衣服,身子悬空而起,跨出了窗户。
第44章 古门
兰花爸的速度快得当真能摄影追风,此刻哪还有一副方才拖着腿蹒跚走进兰花家门的模样。
他的左腿确实是瘸腿,身后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若非如此,怕他的速度不仅于此。他的右腿每次在地面或墙壁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犹如轻烟一般快得几乎虚幻起来。
夜色如洗,月朗星稀。喧嚣的城市,只有在此刻才洗刷了白天的浮躁,弥漫着苍茫和静寂。
曾经的自己,站在这东华最为瞩目的燕城巅峰,俯瞰着在他眼里如同蝼蚁般的一切。
曾经的自己,一腔热血祭轩辕,只想为家族家国战尽最后一滴血,断然不流一滴泪。
曾经的自己,以为情爱只是脆弱男子的无聊游戏,大丈夫铁骨铮铮,须有凌云之志。
可所有的一切,却在遇见她的时候变了。
他蝼蚁不如地活着。
他几欲泪尽而死。
去他妈的豪情壮志,去他娘的英雄无悔,如果折损一身武功,生命消怠只能苟活一刻,只要能换回妻女双双在旁,他心甘情愿!
夜晚的凉风拂面,同样拂起了心头的千愁百绪。
兰花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过往之间,竟将云梓焱是否能跟上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由着自己的脚步随着心潮的起伏一降一升。
兰花爸飞身进入了燕城最大的原始公园“巨岩潭”,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深处的一个巨岩环绕的深潭边,站在一方平坦如镜的巨岩上。
站定的兰花爸猛地一愣,朝自己的身后看了看,脸色突然变得奇怪。
“糟糕,我这老糊涂,竟然把那小子落下了,也不管他修为如何就自顾跑来了。”兰花爸无奈地叹了一声,正欲转身朝来路找去。
“伯父,您老人家果然老当益壮,才一会功夫就已经是城郊之遥。这要是白天里车水马龙,在下估计就跟不上您了。”
晴朗的男声没有丝毫喘气的迹象,平稳地如同是坐着轿子来的。虽然这番话说得谦虚得太过,但其中的讨好之意兰花爸却是听出来了。
本来已经转身的兰花爸身形一顿,双瞳一缩,缓缓地重新回头,看着已经站在他跟前的云梓焱。
他虽然未曾使尽全力,但以他的速度,就算是一流的武者跟来,也断然不可能连心跳都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小子,如深潭般不可测。仿佛闲庭散步,无论气息,心跳,甚至血液的流动,都与方才在兰花家里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一般无二。
“小子,你藏得很深。”兰花爸的声音低沉,颇有种廉颇老矣的慨叹。
“伯父,您老人家藏得更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二十年来都一无所知。”云梓焱淡淡道。
想到兰花一直担心孤身一人的老父在乡下照顾不好自己,或因为年老身残受人欺负,云梓焱心里便有轻微的愤愤不平。兰花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悍武者。
云梓焱言语中的不平之气兰花爸如何听不出来,苦笑一声,微微侧身,声音沉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藏?”
云魔神撇撇嘴,轻叹一声,“还能有谁,自然是为了兰花。”
“不错!”兰花爸面向深潭,一脸的络腮胡子微微抖动,极度压抑着的情绪犹如风雨欲来的天空,沉闷幽暗得叫人一颗心鼓动不止,他暗哑出声,“我藏,是因我的承诺,我的女儿!”
兰花爸面朝的那面如镜深潭,随着“我的女儿”四个字落地铿锵,竟骤地泛起一个不小的波浪,偌大的涟漪瞬间泛开。
云梓焱那从来古井无波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因为兰花爸话音中蕴藏的内力影响,而是这一字一顿的“我的女儿”四个字,兰花爸说得有些生硬生疏,却偏偏给人一个感觉,他是掏尽了所有心肺的力量和情感而喊出了这四个字。
浓浓的心疼,怜爱,愧疚,悲痛,自责,却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历尽沧桑起伏而压抑暗哑的声音,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从未像其他父亲一样亲昵地喊着女儿的小名,从未像其他父亲一样仁慈地将哭鼻子的女儿拥入怀中。
可自兰花离开家的每一天傍晚,他都会拖着腿,一个人走到那村道的出口处,眺望着那黄土泥泞,看不到尽头的村路,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的女儿今天可好,可开心,可受欺负了?”
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叫唤了好多年,今天说出口时,才知道这份爱女之情,磅礴澎湃得让他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
父爱如山,沉默,笨拙,可当任何恶劣危险的天气来到之时,他却愿意在他身上挖一个深洞,让你躲风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