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蒙仲带着几名近卫来到了韩国,于韩国的都城新郑觐见了韩国的君主韩王咎。
鉴于蒙仲曾经在伊阙之战时助魏韩两国军队扭转了败局,且随后又帮助韩国夺回了新城与宜阳这两座防备秦国的重城,因此得知蒙仲这次来到韩国,韩国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他。
国相公仲珉与大司马暴鸢一共出城相迎,不得不说这等规格的待遇,除了各国君主以外,几乎就只有像薛公田文这等大人物才享受过。
当然,在蒙仲自己看来,韩国国相公仲珉之所以亲自出城相迎,跟其弟公仲侈有很大关系,毕竟公仲侈目前就在蒙仲的身边任职,主要负责方城与韩国的贸易,除了粮食以外,公仲侈亦帮助方城购置了一批韩国锻造的兵器与弩具,去年年初秦将白起攻打方城时,就曾在阳关吃了这批韩国弩具的大亏。
随后在觐见韩王咎时,蒙仲代表他方城当面感谢了韩国的支援,毕竟方城其实并没有什么特产,因此在韩国与方城的贸易中,其实是韩国吃亏的,甚至于迄今为止,蒙仲还欠着韩国一大笔钱。
当然了,韩国可不是毫无私心,韩王咎与韩相公仲珉之所以允许方城赊欠,主要还是看中了蒙仲的能力,以及蒙仲在魏国水涨船高的地位。
这不,前几年伊阙之战时,蒙仲还只是一名师帅,三年之后,蒙仲已贵为郾城君,手中握有郾城、叶邑、舞阳三块封邑,甚至于有越来越多的人将其视为翟章的接替者,换而言之投资蒙仲,就是在投资一位日后魏国的大司马,考虑到韩国必须借助魏国的力量才能抗拒秦国,提前对一位日后必定会成为魏国大司马的人物,这明显是高瞻远瞩的做法。
觐见完韩王咎,韩王咎在宫内设宴款待了蒙仲,待遇之优厚,恐怕田文得知后会更加嫉恨蒙仲。
宫筵之后,国相公仲珉与大司马暴鸢纷纷邀请蒙仲到二人的府上居住,考虑到与这两位的交情,蒙仲最终还是选择了暴鸢,毕竟暴鸢口口声声以兄弟相称,蒙仲实在不好驳了这位老哥的面子。
次日,暴鸢带着蒙仲参观了新郑城外的军营。
据暴鸢所说,此次聚集于这座军营内的韩国军队,即是准备出征秦国的军队,暴鸢笑着让蒙仲点评一番。
蒙仲虽笑着推辞,但还是仔细地参观了这座军营,以及军营内的那约五万韩国士卒。
必须地说,单看韩国的军队,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小国——而事实上作为三晋之一的韩国,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国,且倒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代韩国君主也都并非昏君。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历代韩国君主皆并非昏君,为何作为三晋之一的韩国,如今实力却反而不如宋国呢?
原因很简单,韩国最致命的衰弱原因,就是因为他离秦国实在太近了,说难听点,韩国被秦国打地太惨了。
别看今时今日的秦国将魏国视为东进中原的最大阻碍,但在此之前,韩国才是秦国最近的绊脚石,只不过韩国被秦国打地太惨了,秦国这才将矛头转向了魏国。
可即便在国家衰弱至今的情况下,近几代韩王仍旧投入大笔金钱,大力改进冶造业,力求在兵器方面始终保持比秦国优良——不是因为历代韩王有多么多么英明,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毕竟一旦在军队兵器上落后,本来面对秦国军队就没有多少胜算的韩军,将丧失唯一的优势。
因此可以说,“天下强兵出于韩”的美誉,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韩国自身,而另外一方面,则来自于秦国的步步紧逼。
而抛开韩国军队的兵器、甲胄不谈,蒙仲对于韩国士卒的素质,亦给予高度的评价。
与世人所误会的恰恰相反,韩国军队由于国家长年受到秦国的威胁,因此在士卒训练方面从来都不敢松懈,就蒙仲亲眼所见,韩国军队的素质,绝对不亚于赵、魏、宋三国的军队——当然,这里所说的魏国军队,指的是一般的魏军,而不是魏武卒。
可以说,韩国军队唯一的短处,仅仅在于军队数量较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韩国在跟秦国漫长的战争中基本上胜少败多,非但损失了大量的军队,还损失了大片国土与城池,这一来二去的,国力难免日渐衰落,而可以作为兵源的青壮男子,也是越来越少。
据暴鸢在与蒙仲闲聊时述苦的话所知,如今韩国可动用的军队大概约在十万以内,倘若动员举国兵力,大概在十五万到二十万左右。
说实话,以近代中原各国战争的兵力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息,意味着韩国将渐渐无法支撑来自于秦国的胁迫。
甚至于说得难听点,秦国如今随时可以灭掉韩国,只要秦国动用超过三十万的军队。
韩国之所以还存活着,一方面是全靠魏国在背后支撑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秦国还不想打草惊蛇——出兵三十万覆亡韩国,引起中原诸国的恐慌,使各国铁了心合纵抗秦?这可不是聪明人的战略。
在不严重惊动中原诸国的前提下,一点一点地蚕食魏韩两国,这才是秦国的策略。
两日后,即三月十六日,暴鸢带着蒙仲前往宜阳。
途中,一行人经过了新城。
宜阳之战后、伊阙之战前,新城由秦将向寿把守,是当时秦国继宜阳之后,攻打韩国的又一座前线重城。
随后在伊阙之战时,暴鸢在蒙仲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新城,将坐落于伊水西岸的新城,打造成防备秦国的第二道防线。
至于第一道防线,自然就是坐落于雒水北岸的宜阳。
在从新城前往宜阳的途中,蒙仲看到了不少小型的军营,东一座、西一座,仔细数数怕不是有十几座。
当他询问暴鸢时,暴鸢解释道:“这些沿途的营寨,可以有效地抵制秦军的侵入。”
蒙仲不以为然,反问暴鸢道:“然而在我看来,这些营寨好比夜间举着火把的士卒,纯粹就是靶子。……贵国在宜阳与新城之间设下这些营寨,我怀疑最终可能方便了秦军。我要是秦将,趁贵国不备袭了这些营寨,随后借此截断宜阳与新城的联系,几个月之后,宜阳岂非是又落入了秦国的手中?”
暴鸢闻言皱了皱眉,问道:“那怎么办?”
蒙仲正色说道:“我观雒水、伊水两处之间,土地肥沃、牧草丰盛,贵国完全可以考虑在这边发展,假如担心在这边开垦田地会被秦国破坏,那不妨在这里放牧战马、训练骑兵……这片平原非常适合骑兵活动,假如贵国不训练骑兵控制这片区域,那么日后,秦国的骑兵就会来控制它,你知道,秦国亦在大力培养骑兵……至于这些营寨,可以将其作为训练骑兵之用,但最好别期待它们能在宜阳失守后起到够延缓秦军攻势的作用,相信我,如果我是秦将,我第一个打的就是这些营寨,而不是宜阳。”
暴鸢思忖了片刻,旋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老弟说得对,过几日我回新郑,便大王启奏此事。”
旋即,他又满脸笑容补充道:“关于训练骑兵方面,老弟可要多多帮衬……若是老弟能帮我韩国训练出一支骑兵,那自是再好不过……”
蒙仲想了想说道:“单独派人到贵国训练骑兵,怕是……可以这样,恰好我郾城正准备扩编骑兵,大司马可以派一些人到郾城,到时候,我的兄弟穆武将会以对方城骑兵的要求去训练他们,待那批人称为合格的骑兵后,返回贵国,介时大司马再以这批人作为骨干,筹建骑兵,岂不是事半功倍?”
听到这话,暴鸢顿时眼睛一亮,连连说道:“好!好!这个主意好!……介时老弟千万别客气,给我狠狠操练他们。”
蒙仲笑而不语。
约两日之后,暴鸢与蒙仲一行人抵达了宜阳,抵达了这座最靠近秦国的城池,或者说边境要塞。
作为韩国最初的国都,宜阳从一开始就是大县的规模,并且有着相当坚固的城墙,以至于秦武王时期,秦将甘茂为了打下这座城池,非但消耗了大半年的时间,还前前后后还动用了整整十几万军队,花了极大的代价才打下了这座城。
毫不夸张地说,秦国这些年频繁攻打韩国的基础,就是因为秦国占领了这座宜阳,使无数秦人看到了可徐徐吞并韩国的希望,也使得韩国愈发恐惧秦国。
但伊阙之战时,韩国趁机夺回了宜阳城,这使得韩人信心大增。
带着蒙仲进入宜阳城后,暴鸢亲自领着蒙仲参观了这座城池,希望蒙仲能对这座城再发表一番建设性的评价。
鉴于欠着韩国一大笔钱,蒙仲也不好推辞,在仔细参观了整座城池后对暴鸢说道:“宜阳,本就是一座坚城,据我所知当年秦国为了打下宜阳,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就我个人而言,这座城在抵御外敌方面已非常出色,最多只能给予一些小建议。”
暴鸢连忙说道:“老弟请讲。”
见此,蒙仲想了想说道:“我所说的小建议,其实就是查漏补缺。……当初宜阳是如何被攻陷的?无非就是被秦军围城几个月,既然如此,何不将宜阳打造城不惧围城的城池呢?比如说,挖渠引雒水至城内,再比如在城内城外开恩农田,积蓄粮草……”
暴鸢闻言皱眉说道:“在城外垦田我还能理解,可城内……城内子民众多,怕是没有足够的空地开恩,更何况,在城外垦田,我担心会遭到秦军的破坏……”
“我曾听说有人因为吃东西噎住,从此索性就不再进食,最后差点活活饿死。……宜阳离秦国颇近,城外的田地遭到秦军破坏,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总不能因为担心秦军破坏就放弃了屯田之策吧?这跟因噎废食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