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垂了垂眸,拉着低着脑袋的丹桂走了出去:“是好美,红药看不见,我们多替她看好不好?”
丹桂鼻子一酸,差点落了泪。
院中角落里有一方布满青苔的石井,井不深里面游着几尾锦鲤,有一只红的甚是有趣长着嘴调皮的去咬前面的那只的尾巴。
看着正起劲,便听到沙哑的一声咳嗽,石榴和红药应声看去,只见方丈穿着朱砂红色的袈裟站在银杏树下。
很奇怪,石榴几乎没有看到这么年轻的方丈,他走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外面风大,进去坐吧。”
石榴坐在红木椅上,小沙弥替她沏了茶,而后退下。石榴觉得惊奇,这个和尚总盯着她作甚?
知道自己逾越了,方丈淡笑一声挪开眼说:“十方得罪了,我看姑娘面相甚有佛缘。”
佛缘?要她出家做姑子么?
见她皱眉,十方便知她想岔了,继而问:“前世因,今生果,因果乱序,扰乱了尘间种种。”
石榴眉心一跳,那么些个梦境忽然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难道那是她的前生?那她如今又是在何处?
十方又问:“蜉蝣朝生暮死,凤凰涅槃重生,若这些不是同佛有缘,那又是同何有缘?”
石榴心头乱如麻团,若真如他所说的,梦见的那些东西都是前生,那她今世要如何避开?她知道所有的结局,那她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它?
石榴稳住心神忽而笑了说:“方丈言之有理,可小女子还是觉得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十方摇了摇头,十分不赞同道:“施主太执妄了,命运如天地之中的一条长河,凡人如莽可以淌过这条河,却不能改变河水的流向。”
石榴听了,搅着自己衣服上的带子,偏了偏脑袋。
她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天生反骨,若有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她偏生了一种叛逆和反抗,她眼波流转反问道:“若是我偏要改变呢?”
山寺建在群山环抱之中,周围绿树成苍,碧苔苁蓉,一滴清亮的山水从石尖上落下来,滴到石井之中,荡起涟漪,水下锦鲤悠闲的摆了摆尾巴。
十方觉得那水滴落在石井中格外的响,仿佛震荡了他心田中的业海。他垂眸,不住的拨动手中的菩提子,悠悠道:“那贫僧只能同施主道一声保重,毕竟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贫僧便是说什么也能改变。”
石榴没说话,却听见丹桂在外面叽叽喳喳道:“夫人,您终于上来了!”
崔贞身体不大好,爬了这么久的山路,后背上了层薄汗,张婆子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咳嗽,忙的拿了巾子隔在她后背里。崔贞捏着门框站了会才喘过来气,但见院子里那棵染了黄的银杏树,问道:“石榴呢?她上来这般久了去了哪?”
石榴从内室里出来,脸色有些白可眼睛还是很亮的,拉住她娘的手,皱了皱眉头:“娘的手这么冰?”
任崔氏道了声无碍,看见那位年轻的方丈也从内室里走出来,忙的福身道:“有劳大师了。”
十方长得精神,笑起来时没有出家人的淡漠反而生出了几分爽朗:“无事,先才见任家小姐甚有佛缘,便多聊了两句。”
得到大师的夸赞,任崔氏高兴道:“当真?”又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道:“这可是好事情,与佛有缘,说不定佛祖都保佑你,这可真是好事。”
石榴想起方才十方说的话,只觉得心烦意乱,撇了撇嘴摇着任崔氏的手撒娇道:“娘。”
任崔氏将她手拉了走到十方面前说:“不瞒大师,这一段时间我女儿和府里多出了不少事宜,上回她一病差点去了半条命,我这为娘的看着心欲绞碎,才听了熟稔人的话来拜访你,就是想请您看看,有什么可破解或是能挡挡厄运的?”
十方细细听了,抬起头。石榴站在那,比他矮,却能看到他青色的头顶,发茬短的几乎不可见,结疤是一种圣洁的白色。见她看他,十方扭头笑了笑却说:“我先才瞧了任姑娘是天生的贵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乃是百年才遇见的好命。”
石榴觉得这和尚忒假,一张嘴说两方话,自是将他现在的话语丢到脑后。任崔氏和方丈又聊了会儿,看见香堂有人摇签算卦,便让石榴自己去求一只姻缘签。
石榴无法,只得去了。装竹签的乃是半截竹子做的器皿,她有气无力的跪在佛像下摇了好一会儿。说实话,姻缘一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能信任鬼神的。可不知为何即在此时她却想起了李霁月和朱今白。如今看来他们二人对她并不像梦中那般,难道命运这么神奇,能让他们相遇再纠缠一生?
“啪”竹筒里掉出两支签,石榴伸手去捡一支,便看到面前多了一双修长的手捡起稍远的另一支。
签子握在手里,朱砂色的签文小如蝇腿,石榴站起来,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皂靴,而后是竹青色的长袍,这后生大概是读书人,书卷气息极重,大概视力有些不好,握着签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
石榴走过去,福了身说道:“公子可将此签给我?”
那公子听到她说话,脸有些红又有些窘迫,将签给她了又向她道歉,提了袍子便一溜烟的走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石榴没多想。她看着手里的两支签,有些纠结。为何她偏偏摇出两支?
细细一看,其中一支上面写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另一支写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拿去到门口边柿子树下的和尚那解签。
那和尚捏着签字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叹了口气道:“姑娘想听实话?”
石榴点头,谁到这来了还想听昧心的假话?
和尚说道:“万债皆孽,尤为情债最难堪破。姑娘这一生是福也是祸,祸依福起,福灭祸灭,兜兜转转好如一个环一样。”
石榴有些不懂,他说的太绕,和尚却将签字丢到一旁闭眼道:“姑娘,你欠的情债该还啦。”
正想问什么,忽听见丹桂在叫她,再一扭头柿子树下落叶层层,案桌上唯有一卷经书,和尚却是不知去哪了。
弯弯绕绕的一团话将石榴的心堵的厉害。她觉得自己好似陷在一团看不见头的环里,怎么钻都出不去,兜兜转转走到了娘所在的厢房,还没进门便听见女孩娇俏的笑声。
将门推开了,定睛一瞧,靠窗的椅子上坐的正是刚才见过面的年轻后生。
第6章 执妄生
任崔氏约了自己之前的闺中好友,赵翠云。她多年前嫁给了内阁大学士宋昌舟,育有一子,如今正在科考,家室虽然不及梅林任家,但胜在内事简单,若是任石榴嫁过去也定不会受委屈。
石榴一进来,赵翠云眼睛便一亮,握着帕子扭过脑袋同崔贞道:“贞姐姐,这莫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你有如此美丽可人的女儿为何不早让我见见长长眼福?”说罢,又拉着自己的儿子道:“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名为宋远松,是个实在人,就是容易害羞了些。”
刚说完,石榴便瞥见宋远松的耳背红了。赵翠云继续拉着自己的同石榴说道:“哎呦,瞧我这说的,刚见面却把底都漏出来了,瞧这两个孩子年纪都相仿,我这样话糟糟的莫不是讨人嫌?还是把你们溜到外头自己说个去。”
崔贞这次来本来就打着让这两个孩子先见见面,若是瞧对了眼过些时候便把亲事定下来,若是不成也多结交一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便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