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在前一阵子患难与共的同僚,今时今日看待自己的眼神,上谷守马奢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荡阴侯韩阳在离开前那一番话,深深刺痛了他。
然而此时,马括却兴奋地来到父亲身前,拱手抱拳,笑着说了几句。
由于情绪起伏极大,马奢甚至都没有注意儿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曾经团结一致围困魏公子润的几支军队,至此变得支离破碎,不复成为魏军的威胁。
对此,他恨不得将儿子马括痛骂一番,可是,马括终归是协助魏王然夺回了权力,做成了他马奢,还有李睦、暴鸢等人始终没有办到的事,这让马奢无从斥责。
因此,怀着纠结的心情,马奢在深深看了一眼儿子后,默默地离开了。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马括转头询问父亲的副将许历道:“许历,父亲这是怎么了?”
许历勉强笑了一声。
在他看来,韩王然任命马奢为此间主帅,这可能是为了表彰马奢以往对于王室的忠诚,亦或是为了表彰马括此次的功劳,但反过来说,却也好比是将马奢架上了火炉。
尤其是荡阴侯韩阳离开前那一番话,就连许历听了都感觉刺耳,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马奢。
次日,赵卓、韩晁二人再次求见魏公子赵润,为釐侯韩武这件事而展开交涉。
说实话,若非是实在闲着没事,赵弘润真没闲工夫搭理他们——这二人连韩王然究竟要活的韩武还是死的韩武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多说的?
“……这事,本王昨日不是就说过了么?你们得先告诉本王,欲迎回的究竟是活釐侯、还是死韩武,这样本王才好报价呀。”
面对着赵卓、韩晁二人,赵弘润无能为力地摊了摊手。
若有可能的话,赵卓、韩晁实在不想听赵弘润这些有点诛心的话,但奈何王命在身,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恕我二人实在不明白润殿下的话,我大韩当然……当然欲迎回活的,呃……安然无恙的釐侯。”
赵弘润一脸好笑地看着这二人在这装疯卖傻,戏虐地说道:“哦?可别猜错了你家君主的心思,否则麻烦会很大哟……”
赵卓、韩晁对视一眼,连忙求饶道:“润殿下,您就别戏弄我二人了,这么大的事,我俩何德何能,敢擅做主张?请您爽快些将条件告诉我俩,我俩回去向大王复命……”
说到这里,这二人索性站起身来,朝着赵弘润拱手行了一记大礼。
正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这赵卓、韩晁二人,本就与赵弘润熟络,况且以往相处地也不错,因此,此刻他俩行此大礼,赵弘润还真不好再为难他们。
于是,赵弘润摆摆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本王就是与两位开个玩笑而已。这样吧,你俩回去转告韩然,就说……等会。”在顿了顿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笑着说道:“这样吧,你二人也不必返回邯郸了,派人传个信即可,告诉韩然,若他有心与本王谈谈,便到这巨鹿来……”
『……』
赵卓与韩晁对视一眼,心下有些诧然。
因为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位魏公子润表现地十分奇怪,就仿佛与他们家君主相识已久,甚至于,私底下有什么协议。
『不会吧?』
赵卓、韩晁二人看了一眼赵弘润,心下暗暗嘀咕。
事后,赵卓、韩晁二人商议了一下,由韩晁留在巨鹿,继续旁敲侧击试探魏公子润对释放釐侯韩武一事的心理价位,而赵卓则星夜兼程返回邯郸,向韩王然禀告此事。
在经过了三日的跋涉后,赵卓风风火火地回到了邯郸,将赵弘润的意见告诉了韩王然。
“爱卿是说,魏公子润想要见见寡人?”
在听了赵卓的话后,韩王然脸上并无惊惧之色,这份镇定,让赵卓暗暗惊讶。
“是……”
赵卓点了点头,随即硬着头皮说道:“他说,唯有在得知大王的真心实意后,他才好开口要价。那个……什么活釐侯、死韩武什么的……”
后半句话,他说得很含糊,但显然韩王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句「活釐侯、死韩武」。
在微微思忖了一下后,韩王然点头说道:“罢了,既然如此,寡人就去见见那赵润。”
事后,韩王然召见武安军主将赵葱,命其率领一支军队,保护他前往巨鹿。
三月末,韩王然在韩将赵葱率领武安军的保护下,从邯郸前往巨鹿一带。
他率先来到了渔阳军的军营,召见诸将。
此时,渔阳守秦开已交出了兵权,整支渔阳军受到上谷守马奢的节制——确切地说,是秦开安抚了他麾下的旧部,让这些旧部听从马奢的命令。
不过,听闻韩王然亲自来到前线,纵使已被暂时卸除职位的秦开,亦抱持好奇之心,站在迎接的队伍中。
在千军万马恭候之下,韩王然的队伍缓缓来到军营。
作为此间诸路韩军目前的统帅,上谷守马奢领着秦开、司马尚、乐弈、马括等人,一同恭迎这位他韩国君王的到来。
不得不说,诸将心中都很好奇,想亲眼见见这位了不得的君王。
“恭迎大王。”
在许多兵将的恭迎声中,身穿裘袍的韩王然施施然步下王驾,紧走几步,率先将面前叩跪于地的马奢扶了起来,发自内心地说道:“马奢大人,寡人以往让您操心了。”
这番话,确实是出自韩王然的真心,毕竟在以往,只有雁门守李睦、上谷守马奢、以及暴鸢等寥寥几人是一心对他、或者说为王室着想,但遗憾的是,韩王然以往为了不引起韩武、韩虎、韩庚等人的怀疑,只能一次次让这几位忠诚之士失望。
对此,韩王然心中亦过意不去。
被韩王然亲自扶起,马奢心中倍感激动。
因为他终于明白过来,以往种种不堪的表现,只是这位君王为使韩武、韩虎、韩庚等权臣放松警惕而为之,并非是真的昏庸无能。
不过一想到韩武,马奢难免就想到了荡阴侯韩阳被关押前的那一番话,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荡阴侯韩阳作为康公韩虎的侄子,但此次为了顾全大局,并未向韩虎通风保密,反而他马奢,却做出了影响大局的事——虽然说这个举动,使韩王然趁机夺回了失去的王权,达成了他们王党的夙愿。
想了想,马奢抱拳恳请道:“大王,据小儿所言,康公此番在邯郸做出了不当举措,但末将认为,此事并不关荡阴侯韩阳之事,韩阳大人对国家忠诚不二,末将以为,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大王不妨摒弃先嫌,启用韩阳大人……”
顿了顿,马奢又补充道:“同理,还有秦开将军,韩阳大人也好,秦开将军也罢,皆是我大韩的忠臣,末将以为,陛下需要这些忠臣辅佐。”
听了马奢的话,韩王然不禁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马奢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为韩阳、秦开二人求情。
韩王然哪里知道,这两日,马奢被荡阴侯韩阳当日那一番话说得心中忧郁,再加上秦开、司马尚、乐弈等人也对他有所误会,渐渐疏远了他,这使得马奢更为纠结——明明他并无私心,但由于他确实是得到了好处,因此难免有人对他有所误会。
那些因为误会而导致的别样目光,让马奢倍感煎熬。
面对着马奢的恳请,韩王然微微思忖了一下,笑着说道:“马奢大人不必着急,寡人亦相信,韩阳与秦开,乃是忠于国家的将臣,此番只是受到牵连罢了……”说到这里,他目视着叩地于面前的秦开、乐弈、司马尚几人,笑着问道:“哪位是秦开将军?”
听闻此言,秦开抱拳回道:“秦开拜见大王。”
在众目睽睽之下,韩王然走到秦开面前,伸手将其扶起,和颜悦色地宽慰道:“秦开将军,虽然将军乃是韩虎提拔的将领,但寡人相信将军乃是一心为国,将军十几年如一日镇守渔阳,对我大韩抵御东胡,功不可没,这份功绩,寡人绝不会忘却。只是……韩虎倒行逆施,此番更是不惜杀害忠良,欲窃取国家,此事影响太大,朝廷不能不引起重视……至于暂时革除将军的职务,说到底只是例行公事,待过些时日,风声过去之后,将军依旧会官复原职。”说到这里,他笑着说道:“似将军这等对国家、对王室忠心耿耿的豪将,寡人又不昏昧,岂会弃用之?”
“大王谬赞,秦开愧不敢当。”秦开连忙逊谢,心中的几分怨气当即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韩王然这一番夹杂着褒奖的话,让秦开很是受用。
若非「康公之死」暂时还像一根刺那样卡在他咽喉,相信秦开多半会立刻向这位年轻的君王表明效忠之心。
此后,韩王然又逐一扶起乐弈、司马尚等诸将,逐个褒奖了一番,让乐弈、司马尚等将领暗暗惊讶,惊讶于这位年轻君王的亲和力着实不简单,这不,三言两语,就说得他们心中欢喜,对这位陛下充满了好感。
回到军营后,韩王然下令撤销了对荡阴侯韩阳的监禁,说了一番与秦开类似的话。
但是,韩阳倒是并未因此对韩王然感恩戴德,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不过倒也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当日,韩王然派人前往巨鹿城,转告赵弘润他已至巨鹿的消息。
得知此事后,赵弘润笑谓身边诸将道:“这韩然,倒是好胆气!”
说罢,他回覆使节,约韩王然于次日,在巨鹿城外的一座土坡相见。
次日巳时,赵弘润带着侍妾赵雀与几名宗卫,在猛将伍忌亲自率领一队魏卒的保护下,来到了约定的那处土坡;而另外一边,韩王然亦领着马奢、秦开、司马尚、乐弈、马括以及荡阴侯韩阳,抵达了土坡。
这是赵润与韩然时隔六年的再次相见。
与那时相比,这次相见,才是名副其实的,两王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