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十几名禁卫军再次使劲,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硬生生让萧鸾的双膝弯曲,接触地面。
看着萧鸾被十几名身强力壮的禁卫军死死按住,且脸上不知是因为羞辱还是因为用力过度而使得满脸涨红,甚至于隐隐有点发紫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纵使是赵弘润深恨萧鸾,亦隐隐有些被萧鸾的骨气所折服。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反过来说,可恨之人,怕也未尝没有可怜之处。
就拿萧鸾来说,他本该成为魏国的栋梁之才,驻守南燕,为国守卫边疆,但因为亡族之恨,使得这位大将之才,这才走上了覆亡魏国的歧路。
从客观角度来说,萧鸾的叛离,是赵弘润的父亲先王赵偲一手促成的,这一点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赵润长吐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放开他吧。”
“陛下?”
穆青与诸禁卫军士卒们吃惊地看了一眼赵润,随即按令松开了萧鸾。
而此时,萧鸾亦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赵润,与后者对视着。
在对视了足足数息后,萧鸾盘膝而坐,在略一迟疑后,正色说道:“我罪恶滔天,如今死到临头,也不想辩解什么,更不会哭诉求饶。但我要说,我萧鸾并非一开始就是乱臣贼子,当年「南燕之祸」,你我都清楚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族)若不反省,纵使今日诛了萧鸾,他日还是会有李鸾、张鸾冒出来,除之不尽。”
在说这番话时,萧鸾的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必须承认,今时今日的他,纵使不曾被赵润的人马擒获,也难以再撼动魏国了。
他当年之所以能够成事,那是因为魏国国内有不少人对赵偲的行为不满——毕竟赵偲弑父杀兄、夺取王位的事,也并非一丝都没有泄露,只不过当时宗府考虑到木已成舟,替赵偲掩盖了这件事,且安抚了国内的贵族罢了。
更何况,当年的魏国在经历「魏王赵慷」那一代后,实力骤降,再加上后来顺水军、禹水军这两支魏人寄托重望的军队在内斗中同归于尽,这使得萧鸾认为自己有机会覆亡魏国——因为这个国家并非那么强大。
但如今,魏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中原霸主,且登基为君王的赵润,亦是一位极具才能的雄主,这让萧鸾几乎看不到覆亡魏国的希望。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萧鸾才重拾作为一名魏人的身份,在临死前用他的方式劝谏了赵润。
『……』
听了萧鸾的话,赵润愣了许久。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还真是没想过,似萧鸾这等恶徒,在临死前居然会告诫他。
而此时,萧鸾已整理罢衣衫,正襟危坐,平静地转头对赵莺、赵雀姐妹二人说道:“丫头,你还在等什么?”
听闻此言,穆青抬头看了一眼赵润,见后者在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遂抽出腰间的佩剑,双手捧到赵莺面前。
将手中精致的折扇交给妹妹赵雀,赵莺接过利剑,缓缓走向萧鸾,怀着莫大的恨意,狠狠朝着萧鸾的后背刺了下去。
“噗——”
锋利的宝剑,一下子就洞穿了萧鸾不闪不避的身体。
而就在这时,就见萧鸾猛然抬起头来,将嘴里一口污血吐向赵偲的灵牌。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目瞪口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着先王赵偲的灵牌,沾染了几许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自己得逞,萧鸾不由地畅笑起来。
“你——”
赵润见此大怒,朝着萧鸾怒目而视。
然而此时,却见萧鸾亦目视着赵润,用一种无法言喻的口吻轻声说道:“你跟他不同,你会是一位明君……多谢你的仁慈,我大魏的君主,使萧某在死前,能不辱南燕萧氏之名。”
说罢,他的双目渐渐变得无神,随即,他头颅无力地下垂,再没有动静。
“……”
“……”
整个灵庙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赵弘润,却见这位年轻的君主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与纵使被溅了一身血但依旧满脸大仇得报笑容的赵莺不同,此时此刻的赵润,心情却非常的复杂。
可能是因为处死萧鸾的过程,与他曾经幻想的过程截然不同,亦或许萧鸾那从容赴死的气概让赵润对其心生了几分敬意。
是的,即便亲眼目睹萧鸾亡故,但赵弘润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有种莫名的空虚,以及一种深深的遗憾,大概是惋惜于萧鸾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本来成为他魏国栋梁的将才,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过即便如此,赵润还是没有阻止穆青将萧鸾的首级砍下来,放置在怡王赵俼的灵牌前,充当祭品。
因为当初在怡王赵元俼的灵堂上,赵弘润发过这样的誓言。
但是,为何感觉如此空虚,甚至于还有种莫名的惋惜呢?
赵润默默地看着赵莺、赵雀姐妹俩用萧鸾的首级告慰了六叔怡王赵元俼的在天之灵。
用萧鸾的首级告慰六叔在天之灵,这是赵弘润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的事,但当真正达成时,赵润却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仿佛对萧鸾那刻骨铭心的仇恨,都在萧鸾咽气的那一瞬间而烟消云散。
临近黄昏时,诸人收拾灵庙,清理地上的血迹,准备返回大梁。
此时,穆青请示赵润道:“陛下,萧贼的尸身如何处置?”
赵弘润沉吟了片刻,说道:“萧贼已伏诛,此前恩怨一笔勾销……将其头颅缝回去,好生安葬,唔,就安葬在南燕吧,竖碑……南燕侯世子。”
“……是。”
穆青抱拳领命,他也感觉出,赵弘润在大仇得报后,似乎情绪不高。
回到大梁的当晚,可能是因为大仇得报的关系,赵莺非常罕见拉上妹妹,主动与赵润赴巫山云雨,干了个酣畅淋漓。
但即便如此,当晚深夜赵润还是失眠了。
无心睡眠的他,没有惊动赵莺与赵雀姐妹俩,仅带着大太监高和与两名小太监,走出甘露殿,坐在甘露殿外的石桌旁。
“陛下,夜里风凉,还是回殿内吧?”
大太监高和在旁劝说道。
赵弘润摇了摇头,今日萧鸾的死,让他莫名的怅然,此刻唯有舒爽的凉风,能够安抚他复杂的心情。
萧鸾该死么?
当然该死!
就连萧鸾本人也承认,这些年来他恶迹斑斑、罄竹难书,为了其覆亡魏国的目的,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这样的恶贼不杀,简直天理难容!
但又如萧鸾所言,他也并非一开始就是乱臣贼子,事实上赵润的父王赵偲在夺位登基时,萧鸾亦功不可没。
客观地说,萧鸾这件事,赵弘润他父王赵偲也有一半的责任,而另一半的责任在萧鸾自身,被仇恨蒙蔽的双目。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再计较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因为这场恩恩怨怨的当事人,无论是赵弘润的父王赵偲、六叔赵俼,亦或是萧鸾,皆已过世。
忽然,赵润开口问道:“高和,你说萧鸾他留在卫国做什么呢?……即是前一阵子,他在卫国范县被卫将夏育击败之后,也不曾向齐鲁两国逃亡,当时他若向齐鲁两国逃亡,说不准还能逃过一劫。”
“咦?”高和愣了愣,随即猜测道:“大概是因为年纪吧。……据奴婢所知,萧贼已年近五旬,甚至于过了半百也说不定。他在我大魏花了二十年光阴,才使萧逆与伏为军成为我大魏心腹之患,但他已没有又一个二十年卷土重来……”
“有道理。”
赵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心中回想起今日萧鸾伏诛时的神色——当时的萧鸾,脸上并无不甘。
为什么呢?
『……大概是父王的驾崩,让萧鸾也失去了报复的动力吧。』
赵润暗暗猜测道。
他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否则,如何解释曾经在魏国搅风搅雨的萧鸾,在先王赵偲驾崩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卫国的顿丘,操练麾下的军队呢?
搞不好,在先王赵偲驾崩之后,萧鸾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干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活着,反复告诫自己「覆亡魏国」的决心。
当然,这一些只是赵润自己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这一晚,赵弘润在殿外坐了许久,也胡思乱想了许久。
次日,朝廷准备昭告天下,向国人宣告了「国中首恶萧鸾伏诛」的消息,且再次大赦天下,赵弘润被圈禁在小黄县的兄长赵弘信,亦得到了减免三年之刑的特赦。
如果说齐王僖的过世,意味着中原结束了齐国称霸的时代,如果说魏王赵偲的死,意味着旧时代的完结、新时代的到来,那么萧鸾的伏诛,对于魏国而言,亦影响巨大,这意味着魏国终于结束了内乱重重的旧时代,彻底摆脱了萧氏余孽与伏为军的阴影。
不过细说起来,魏国其实也并未有什么变化——毕竟,魏国境内的萧逆与伏为军,早就被铲除、策反地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过了几日后,萧鸾之死带给赵润的惆怅,以及大仇得报后出现的空虚,逐渐得到填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润得到了来自卫国的消息:卫瑜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正在喝茶的赵润,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来禀告此事的高括:“谁?谁死了?”
“卫瑜,卫公子瑜。”高括一脸严肃,沉声说道。
“……”
赵弘润张了张嘴,简直难以置信。
他那个看似瘦弱、内心却有远大抱负的表兄卫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