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直射,露出里面一片银辉。
陆子安怔了怔,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捧起盒子仔细看了看。
“就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圆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要我拿上来……”应轩嘟囔着道:“我,我就是看着天挺晚了,外边又挺冷的,就没忍心……”
“你把他请上来吧。”陆子安这时已经认出这是什么了,轻声叹了口气:“送茶上来。”
“哦。”
老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拄着拐杖显得很疲惫,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他身边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显得很是害怕,一直垂着头抠自己手指头。
“您好,请坐。”陆子安请他坐下:“请问您贵姓?”
老爷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免贵姓任。”
陆子安将盒子里的银丝球取出来放到桌面,微笑着道:“原来是任老先生,请问您送这个过来……”
“相信陆大师您已经认出来,这其实是城都“四大名旦”之一的民间银花丝制作技艺。”任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而黯哑,目光浑浊:“我老啦,我儿子死了,儿媳妇改嫁了,留下家里这小孙女,这门技艺怕是要失传了……”
陆子安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心里也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轻声道:“节哀……”
“嗐,我没事儿。”任老爷子性情倒还算豁达,拍拍腿:“到了我这个年纪啊,什么都看开了,唯有这门手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这次来,就是想求陆大师您一件事情。”
像这样一辈子坚守这门技艺的老人家,陆子安还是很尊敬的。
只要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会拒绝。
“……您请说。”
任老爷子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我听说您的木雕技艺出神入化,能将一项技艺用木雕展现出来,我想请您将银花丝工艺也这样做出来,就放到您的博物馆里头……”
他伸出手,拿过小姑娘手里抱着的布包:“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做工,这是老头子一辈子的积蓄,应该工钱还是够的,哈哈。”
陆子安坐在原地,看着他打开布包,摸索着将其放到了桌面。
一片金银光芒闪现,原来那布包里全都是些碎金碎银,加起来应该也能换个两万来块钱。
然而陆子安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定定地看着任老爷子,久久未动。
那张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不曾染有世尘的情感,浑浊,没有聚焦点。
第319章 时光易老,花丝难寻
他,是位盲人。
任老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抹笑意。
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
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浑浊却温润,透着一股祥和淡定:“做太多年儿啦,没办法,不过还没有完全瞎,能朦朦胧胧看到一团光影子。”
说着,他拉过身边胆怯得拼命往后缩的小姑娘:“我死了以后,要是有人能学会是最好,要是没学会,等我孙女长大了,再过来学,至少,这门技艺还是能够留下来。”
陆子安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卓老爷子说过的话。
何为手艺人?
这,分明就是守艺人。
任老爷子那双手,让人不忍直视。
这哪里还是手啊?
整双手全都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手上咧着的口子里面翻出红肉,可想而知有多疼。
然而他却甘之如饴。
每日在那冷清的房间里面,制作各种银花丝作品。
一把镊子,一把剪刀,一个耐火石棉板,一份设计图纸和粗细不等的银丝,就是全部的工具和材料。
屋里各种各样粗细不一的银丝和成品,默默无言地陪伴在他身边,一晃就数十载时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直到光明一天天消失。
真的。
蠢。
愚蠢。
蠢到不知变通。
让人恨不能破口大骂。
让人……想要流泪。
恨不能以身替之,捧着那双手,为他哀悼。
陆子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