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友谊来得太快,大家一点都不忌讳他的存在,满脸得意地将藏货拿出来给他看,还给他推销:“尝尝吧,你不知道这个滋味有多好。”
罗定盯着那一摊白色粉末,深深皱起了眉头,坚决摇头。
因为他的拒绝,气氛一下变冷了许多。
大家交换一个眼神,挤出奇怪的表情嘘他:“精英,好孩子,不像我们……”
“别这样。”罗定看出他们的敏感,也不想得罪人,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想劝劝他们,“这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又影响身体,除了短暂的快乐之外,还有什么好的?”
汤米李接过旁边的人递给他的锡纸包,一点也不认同罗定的话:“要的就是短暂的快乐,难道还希望它能强身健体么?”
“汤米。”罗定握住汤米李的手,用眼神试图劝阻他。
汤米李却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我戒了三次了!大家都在跟你说一样的话,能戒我早就戒了!你要不要?”
“不,我抽烟就好。”以往跟汤米李只是点头之交,现在了解深入了,罗定猛然明白到,自己和对方并不是一类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要减少来往了。
“这里没有烟。”给他分享海洛因的年轻人显然很看不起他这样“胆小”的做派,嗤笑一声倒在了沙发上。
罗定分毫不让,他见过太多毁在毒品上的艺人了,哪怕被刀架在头颈上,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去碰这个害人的东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包括汤米李在内,表情都变得有些不好看。
坐在最外沿的年轻人大概受不了这样凝滞的气氛,倏地一下就站起身来:“ok,别这样了,大家都冷静下来。罗,别介意,我们不是一直都那么神经质的,只是有些东西……”
“我懂,我懂的。”这些年轻人恐怕从小到大都跟汤米李的处境差不多,被忽视、不够优秀,在质疑的声音和眼神中越来越颓废,对反对的意见则显得格外敏感,动辄便觉得自己尊严受挫。
毫无疑问罗定拒绝海洛因的回应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但他们觉得这很酷,换言之,就是罗定太老土。
“我去给你拿烟。”年轻人见罗定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好,松了口气,大步便朝着屋里跑去。
这个角落足够僻静,极少有人路过,也不会有警察来巡视,长辈们更是不会出现。年轻人有恃无恐地围成一团头碰着头,在打火机的微小的火焰的跳跃下寻找飘飘欲仙的感觉。
罗定有些凌乱,接过年轻人递给他的烟,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便提出去一个人去透透气。
妖娆的模特们见他落单,娇笑着贴近问他的名字。罗定游刃有余地与她们周旋着,收到了几张带着香水味的写有电话的名片,还不待靠近主屋,便迎面碰上了出来找他的段修博。
段修博虽然笑着,可精神却着实没有刚入场时振奋。罗定一下就发觉了。
“你怎么了?”
段修博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朝僻静的角落走,声音有些低沉:“陪我过来一下。”
拐过喷泉,别墅有一片小树林,两人拨开密丛,听到灌木中传来男女交混哼哼哈哈的声音,对了个无奈的眼神朝更深处走。
段修博边走边说:“我父亲要再婚了。”
“你父亲?”他们说的是中文,段修博这样官方不带感情的称呼让罗定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你不高兴?”
“他再婚太多次了,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段修博停下脚步,靠着一株及其粗壮的大树站定,仰头透过茂密的树荫看到天空中星星点点的辉芒,旁边熟悉的呼吸和味道忽然让他有了种倾诉的冲动。
“你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吗?我都数不清了,至少十五次了吧?他娶了至少十五次老婆了。”
“……”罗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凭借这一讯息大概推断道,“你父亲不是中国人?”
“他是中国人,只是不在中国长大。”段修博揽着罗定的肩膀,让他靠近一些,两个人挨着坐下,“我在瑞士出生,从七岁开始跟保姆在美国读书,大概每年圣诞节才能见他一面,他不怎么关心我。”
罗定拍拍他后背:“跟我相比你算好的了。”
段修博叹息:“所以我很佩服你,那么小的年纪,一个人在娱乐圈靠着自己拼搏。当初我出道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刚才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的老夏瑞叔叔帮我谈下来的,我到现在都很感激他们,相比起我父亲,这些叔叔们给与我的关心反倒要更多。”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对他结婚这件事。每年圣诞节我回到瑞士,他身边的女人总是不一样。有一些只在恋爱期间就分手,有一些结婚了又很快离婚,这些女人让我叫她们妈妈,我不同意。有几个会偷偷报复我对她们的不尊重,比如掐我什么的。我跟他说了,他从不当一回事,当面质问对方的时候,只要一个撒娇很快就把我抛到脑后。”段修博把头抵着罗定的,絮絮叨叨地抱怨,显然还是委屈的,“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他靠不住。”
罗定拍拍他,这可怜孩子,童年见到那么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脆弱的心灵肯定很受打击。
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安静而悠长。
段修博抱怨够了,总算恢复了点精神,拉着罗定站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让你听了这些东西。”
熟悉之后,罗定发现段修博这个人真的是很多变的。他的沉稳就像是天然的面具,跟罗定自己一样,时刻需要了就可以拿出来。然而私下里,男人还是有些符合他这个年龄的人的小细节,会脆弱、会骄傲、不开心的时候也会生气,越亲近的人就越容易被他的怒火波及。
太像了,罗定简直觉得看到了另一个曾经的自己。
至少在久远的记忆中还存留着父母的爱和呵护的罗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段修博要幸福一些,他拍拍段修博的胳膊,柔声安慰:“这不是垃圾,我喜欢听这些。”
星光下的青年眼睛大而有神,认真中带些怜惜地盯着自己,柔软的不可思议。
这样纯粹。段修博的心被击中了,一下一下的,心跳从轻缓变得急促,擂鼓般响彻耳边。
长久的对视让气氛渐渐开始变得微妙,段修博嗓音干涩,缓缓伸手抚上罗定的脸,修长的手指在对方的眼角滑过:“你……”
罗定开始莫名地紧张,对方指腹滑过自己皮肤后留下酥·痒粗粝的痕迹,他近乎享受地预备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又猛然反应了过来,迅速抵住了段修博越压越低的肩膀。
段修博的额头抵着他,鼻尖相触,眼神纠缠。
“有烟吗?”他说。他迫切地需要一些渠道来宣泄一下心情了。
罗定推开他,站定,几秒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递了过去:“我没有打火机。”
“我有。”段修博借着夜色,拆开全新的包装盒,取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打火机呲的一声,在罗定的余光中,男人深刻的五官映着火苗泯灭跳跃着。
段修博显然压抑极了,借着还未移开的火苗发泄般狠狠吸了一口。
烟草发出一声细微的嗤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