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呆呆的看着气势如虹的老太太。
怪不得从回来到现在,她总觉得哪儿不对,是了,她一直没看到这位姨婆!
这位姨婆是阿爹生母的姐姐,是她把阿爹照顾大的,阿爹敬她如母,是她们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太太老祖宗,可是,阿爹判错案子,她们一家仓皇进京之后,她去哪儿了?
李夏想的头痛,她实在想不起来她去哪儿了,但能肯定的是:从阿爹坏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李夏沿着墙角进了上房,徐太太斜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看到李夏,露出笑容,直起上身招手叫她,“阿夏醒了,昨晚上睡的好不好?过来让阿娘看看。”
离阿娘最近的六哥忙挪了挪,将最靠近阿娘的位置让给妹妹,李冬上前替李夏脱了鞋,将她抱上榻。
“阿娘,你好了没有?你今天气色真好!”李夏仰头看着阿娘。
“阿娘好了。”徐太太抚着李夏的头,爱怜无比,“阿夏,这两天家里乱,你别乱跑,要么跟着姐姐,要么就到我这儿和六哥一起写字,听说我们阿夏最近也喜欢写字了?”
“嗯,阿娘……”李夏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老太太本来就不低的声音猛然往上提了整整一个八度,“站住!这是哪儿来的箱子?抬过来!打开我瞧瞧!”
徐太太抚着李夏的手一僵,脸色泛白,急忙冲自己的陪房洪嬷嬷使了个眼色,洪嬷嬷正站在上房门口斜看着外面动静,看到徐太太的眼色,掀帘出屋,陪笑道:“这箱子里就装了几件旧衣料,是太太亲手装好封起来的,抬到这屋里来吧。”
“这箱笼都是我亲眼看着一箱箱收拾的,我年纪大了,记性可好得很!断没有这样的箱子!这么大一个箱子,得装多少衣服料子?家里有什么东西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就是太太的嫁妆,我也一清二楚!好端端的,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大箱子衣服料子?你说!”老太太凶悍无比。
李夏有些纳闷的看着脸色泛白的阿娘,和浑身惧意的姐姐,她们都怕她?她已经不记得这位姨婆的事情了。
这一箱子衣服料子,是上次去江宁府时,大伯娘给的,除了衣料,还有几方好砚,两匣子上等徽墨,一匣子湖笔。好象这有别的,阿娘和姐姐为什么不敢让这位老太太知道?
“我去看看。”李冬看着脸色灰白的徐太太,紧咬着嘴唇,强撑着站起来往外走。
李夏急忙挪了挪,从窗户缝往外看。
“老太太,这只箱子确实是阿娘亲手收拾的,我在旁边看着呢,就抬到屋里……先抬进屋,我和阿娘陪老太太一起看。”李冬塌肩缩头,低声下气,站在气势如虹嗓门惊人的老太太面前,仿佛最下等的奴儿。
李夏心里一阵刺痛。
“难道这箱子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老太太双手叉腰,先喷了李冬一脸口水,再伸手指点在李冬脸上,“去!你给我打开!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呸,你还嫩点!”老太太骂最后一句话时,手指点着屋里。
箱子打开,老太太一把捏住李冬削薄的肩膀,将她一把接一把往箱子里按,“这是几件旧衣料?你瞎了?还是你觉得我瞎了?你说,你给我说清楚,这是哪儿来的?偷的还是抢的?我看你再敢跟我扯谎,你说啊?你倒是再给我说一声啊!”
李冬被她连摇带按,头发都散了。
洪嬷嬷站在旁边袖手看着,神情淡然,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
李夏绷着脸,心里的痛如洪水泛滥,猛回头看向阿娘,阿娘脸色青白,微微闭着眼,嘴唇在轻轻的抖。
“去请老爷,把老爷叫过来!我活不了了!老爷刚升了官,这就要逼死我啊!我活不了了!我就知道,升了官了,不得了了!我不活了!”老太太猛一把推开李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李老爷正在签押房熟悉公务,听说后宅出事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
老太太看到李老爷,眼泪哗的涌出来,原本的干嚎,立刻配齐了鼻涕眼泪,由刚才的凶悍,瞬间凄惨无比。
“……我把你拉扯大……吃了多少苦!那一家……那一家门啊!除了你爹,哪有一个好人?个个都盼着你死!个个都恨不能一把掐死你啊,都不是人啊……啊呵呵呵……几十年啊,我睡觉都不敢合眼,才把你带大……啊呵呵……可怜我……啊呵呵……我不活了……我活不成了……”
第15章 烧银子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谁敢……“李老爷话没说完,一眼看到了敞开在老太太面前的衣料箱子,顿时舌头打结,声气低落到地面之下不知道哪里去了,“老太太,您当时晕船,难受的厉害,我就没敢打扰您,这是那府里老大……也就是几件衣服料子,我想着五哥儿要进学,总得……”
“天哪!”老太太听明白是李家大老爷送来的,猛一提气,这一声天哪响彻云天,“那一家门坏种啊!他们日日夜夜盼着你死啊!你还没被他们害够?他们这是看你好了,这又找由头要来害死你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啊呵呵……我这心得操到什么时候啊……我不活了!啊呵呵,我活不下去了……”老太太哭声震天,大腿拍的啪啪响。
李老爷耷拉着肩膀,垂着头一声不吭,徐太太脸色灰白,靠在已经进来的李冬身上,不停的咳嗽,李冬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明哥儿啊,从小到大,我怎么教你的?这做人,什么都没有,也得有骨气!咱做人,这骨头就是得硬!那帮坏种……他有钱那是他的,咱不要!这东西……你如今是堂堂县太爷,你更得有骨气啊!这东西,你说!你说!你说话啊!”
李老爷勉强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山哥儿穿他的旧衣服,被人取笑时,他的心象被刀捅了又捅……
“我那可怜的妹妹啊……”老太太一拍大腿,哭声更加凄惨了,“我的……妹妹……哎哎……啊……你怎么就一伸腿走了啊……啊……老天爷啊……怎么不让我替她死啊……”
“姨母……我……我没……没打算……没……不要了,这两天忙,没顾上,我知道,我都知道,哪能要他们的东西,我这就……”李老爷听她这么一哭,顿时眼圈红了,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叫梧桐进来,把这些阿物儿扛出去,扔了!一把火烧了!全扔了!全给我烧成灰!咱穷归穷,可咱有骨气!咱有骨气!”老太太顿时不哭了,气势震天的拍着李老爷的肩膀。
李夏目瞪口呆,眼看梧桐应声而进,关了箱子,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抬箱子就走,李夏一跃而起,跑出两步才想起鞋子没穿,急忙回身拖上鞋,拖几步提上,飞奔出去。
“阿夏!阿夏!快去看看你妹妹!”徐太太被李夏吓着了。
李夏盯着梧桐,跑的飞快,刚追出二门,一头撞在五哥李文山身上,李文山一把抓住李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
“那一箱子东西,大伯给的,那个老太太让梧桐抬出去烧了,你赶紧跟出去看着,悄悄儿的,别让梧桐发现,看看他烧没烧,要是没烧,东西去哪儿了!”李夏脸色难看之极,却条理分明。
李文山叹了口气,“又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你赶紧回去。”李文山推了一把李夏,一路小跑去盯梧桐。
李冬追上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事,还是追李夏太急,脸色灰白,“阿夏,你……”
“姐姐我没事。”李夏回身扑到姐姐怀里,难过的嘟囔了一句,“阿夏心疼姐姐。”
李冬喘着粗气,没听到李夏那句嘟囔,抱起李夏,“阿夏舍不得那些好东西?阿夏,那不是咱们的东西,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就不能要……”
“姐姐,我懂。”李夏抱着姐姐的脖子,脸在姐姐肩膀上蹭了蹭,她不在乎东西,她只心疼姐姐,这一辈子,她一定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姐姐。
没多大会儿,李文山就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悄悄叫过李夏,两人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咬着耳朵:“出了县衙,他就自己扛着箱子,我一直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