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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第60节(1 / 2)

西泽睡得很沉。魇在梦里,手脚并用得将她困得死死的。

淮真没有再睡。她一直看着他熟睡的面容:饱满的额,挺拔的眉骨,深陷的眼窝,漆黑睫毛搭在过分白皙的的脸颊上,紧抿的生动的唇角……睡梦中,往日所有阴郁的表情都从这张脸上消失了,此刻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一样。

她觉得她记住了。

一个多小时后,他轻轻翻了个身,淮真便从他稍稍松动的怀抱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走下楼去。

她不想吵醒他,因为她想象不出任何一种方式和他道别。

踩着楼梯下来时,楼梯间打盹的黑人女士睡眼惺忪推门钻出来,“这么早?”

她轻轻“嘘”了一声。

女士沉默一下,说,“吃点东西再走吧。”

还有半小时才到五点。

她点头。

钻进厨房里,女士动手将牛奶,橙汁与黄油取出来制作香橙舒芙蕾。

淮真说,“我记得你。上一次来,你有将女儿衣服借给我,我还没有归还。”

她愣了好久,“啊,那次……他跟我讲有没有八十五磅的女孩儿穿的衣服。八十五磅!我女儿十二岁时就不止八十五磅!衣服是她小时候穿旧的,所以别担心。”

淮真从她手里接过打发器帮她打发奶油,一边说,“我妈妈也在白人家庭做帮佣。”

女士听完,不知怎么的,眼睛就红了。她背过去,用围裙在眼睛上抹了抹,又转回来,“来,我教你。他喜欢吃这个。”

淮真烹饪蛋糕的手艺并不娴熟。手忙脚乱了十分钟,女士捧着肚子咯咯直笑。直到蛋糕在烤箱里勉强及格的膨胀起来,淮真才算松了口气。

等待蛋糕出炉的二十分钟时间里,女士一直喋喋不休的讲白人的法规是多么坏,总是莫名其妙为了点政斗就把人拆散。先讲了自己祖母和白人棉花庄园少爷恋爱被强制拆散的故事,又讲女儿从前在布鲁克林上学总被欺负。渐渐又讲起西泽,说西泽很坏的脾气是随他祖父,他祖父就是官僚主义的先锋,你该去见识一下他那套作风,简直应该写进美国法律里。紧接着又说他在西泽身上寄予太多厚望,对他比任何人都严苛,从小打到将他紧紧看守着,严重到甚至不愿他离开美国接受教育。还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教父,在他最叛逆的阶段将他带去贫瘠的内华达乡下念中学,从那时起就用他那一套极端共和党保守派的思想给他洗脑。

她讲了太多东西,但淮真记得最最清楚的一句就是:西泽的整个家庭都希望他最终能成为c.h. muhlenberg,而不是永远追随教父的小赫伯特。

蛋糕尚未出炉,钟声再次打响。不远处山上铛铛的车轨响动提醒淮真:错过这班,下一趟就在一小时后了。到那时,诸多勤劳街坊都会看到她从企李街电车下来。

淮真擦擦手,说,女士,谢谢你讲这些,但我必须得走了。很开心认识你,再见。

这位多愁善感女士眼泪又流下来,道别时抱着她死死亲她的脸颊,大肚子顶着她的胸,几乎将她勒到闭过气去。

淮真穿上鞋出门,下楼时,看见睡在车里的汤普森先生。

她去敲了一下车窗,汤普森猛地惊醒过来,给她一个牵强地笑,“我为你们一定有太多话要讲到天明。”

淮真不知怎么的火气就窜了上来,几乎想踹他的车一脚。

但她突然想起,西泽似乎提过这辆福特的发动机与车饰都改装过了,比t型车还快,应该远远不止它市值的二百三十美金。而且是他亲手改装的。

所以淮真在车门旁立了好久,终于忍住了。

她转身登上阶梯。

然后听见那位黑人太太在后面尖着嗓子大喊:“香橙蛋糕烤好了!很不错的,请你等一等,等一等,尝一口再走……还有,他醒了,他醒了!”

汤普森制止她:“不要吵,女士,你这样邻居会投诉的——”

那道门嘭地关上,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了。

汤普森大声问候,“昨晚聊得愉快吗?难不成你们将昨晚整个睡过去了?”

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冷漠地声音,掺杂怒火,“汤普森,你他妈立刻将那该死的车开上山把她截住——”

汤普森说,“我当然可以的。可是再快的车,在这该死的路上,也追不上任何爬台阶的人。”

淮真加快脚步,沿着上山阶梯一路疯跑,根本不敢回头。

在淮真还没登到伦巴德街阶梯顶上,第一趟早班缆车一阵风似的驶了过来。驾驶缆车的比别的司机脾气大,因此缆车通常不等人。但今早牵引缆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华裔大哥,一见到下头花街上冒出个华人女孩小小的脑袋,立刻收了车绳,将车停在街对面,大声喊道,“别急,大清早急什么?慢慢跑。”

女孩脚步却更快了。

毛线衫下两截光溜溜的小腿飞快交错,匆匆穿过街道。她扶着皮革扶手爬上车来,对他说谢谢。

缆车大哥笑了,“都等着你,这么急做什么?”

她在一对白人情侣身旁坐下来,大口喘气,说不上话。

缆绳松开,车缓缓上坡。

那对白人情侣突然将头伸出窗外:“噢我的天,还有人要乘车!”

缆车众人往窗外望去,只看到从花街上追上来一名高大年轻白人。他趿拉拖鞋,光裸上身,在外面胡乱套了一条花花绿绿的沙滩裤,立在后面大声喊:“淮真——”

可惜过了缆车停靠点。

他躬身支着腿,在路边大口喘气。

汤普森的车紧接着开了上来,停在他身边,说,“我们中午十二点得赶到奥克兰,记得吗?追上去,又能和她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西泽问他:“did i tell her you are beautiful tonight, thompson?”

(我有告诉她,“你今晚很美”吗?)

“nope,”汤普森撇撇嘴,“at least i told her, for you.”

(没有。至少我帮你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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