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未轻嗤一声:“又无旁人,何必托词?”
肖南回再次语塞。
“都是凡躯肉身一副,假借神名之意又是为何?”
她思索片刻,终于定定摇了摇头:“虽都生而为人,命却各不同。”
那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却转瞬又消失不见。
“依卿所见,孤是否当命绝于此?”
她又恢复了有些怂的样子搓了搓手:“陛下,臣惶恐......”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出那后半句话,一声“当”的闷响在她左侧响起,与此同时,整个马车车厢微微一震。
肖南回整个人一颤,迅速将平弦横在胸前,并将黑暗中的人护在身后,随后伸手去检查了一下左侧的车壁。
“莫慌,许是流矢飞窜罢了。”
夙未话音刚落,又是“当”的一声。
这次,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从车厢壁的木头中,透出的森森箭簇。
“哦,看来不是。”
他笑了笑,那笑中没什么太多意味,却与眼下情形构成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陛下,莫再出声。臣要听外面响动。”
她的语气空前的严肃,整个人仿佛是一只嗅到熊的气味的猎犬,脖颈上的鬃毛都一根根立起。
马车飞檐侧旌上漆黑的羽毛低垂着,一动不动。
在这个没有风、没有日光的早晨,一切动向都只能从声响来判断。
终于,厮杀声裹挟在迷雾中近了,近了。
如果天色再亮些,人们或许能看到,那雾气都被喷溅的血液染成血红。
即便在如此晦暗的天色下,人们也无法阻挡直窜鼻腔深处的血腥味。
然而比起这种感官上带来的压迫感,一种谁也无法言说、却又深埋心底的挣扎,才是弥漫在每一个天成与碧疆将卒心中的情绪。
白鹤留当年带走的十万大军原本就是天成将士,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不是南羌人,有些甚至是生长在阙城的名门望族,是曾经花街寻暖、打酒夜歌的翩翩少年郎们。
可如今十数年过去了,少年们中的一半留守都城,在官场上扬名,在战场上建功,成了如今保家卫国的栋梁。
而另一半曾经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郎已经被宿岩的风吹冷,他们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被迫落脚,渐渐也有了自己想要捍卫的新家。
如今,他们要拿起兵器,对抗的是敌人,也是昔日伙伴,来自旧梦的阴影。
捍卫疆土、平定四方是无法撼动的信仰,就像他们手中的利剑□□,永远只能指向出征的方向。
而叛国之罪无赦免宽恕的余地,就像他们用马蹄踏下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回头的路。
食日的阴霾正渐渐散去,天地间正缓慢地恢复着光亮。
铿锵的铁蹄声如响水入海,大地微微颤动,进而是冲天的喊杀声。
正式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帷幕。
夙未的马车被小心地围在不起眼的角落,已是鹿松平此次部署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外围架不住小半个时辰的车轮战,渐渐地开始有渗入的敌军闯入四周,肖南回坐在车里已能清晰地听见刀剑穿肉透骨的声响。
白氏的骑兵杀红了眼,似乎并无确切目标,只是要杀尽每一个天成士兵。战死了一批又涌上来,俱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便是这偏安一隅的存在使得白氏久攻不破,四周包围的敌军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敌军中的一双眼睛的注意。
那是一双豺狼的眼睛,眼珠小而局促,在大片眼白的包裹下显得凶残而冷酷。
这便是白氏四骑之一的奎郎。
此人的出身与莫春花相似,都是天成人和南羌的混血。不同的是,他从小长在碧疆,骨子里流淌着对天成的恨意。
奎郎抽枪带出一串血珠,从从马背上飞起,踩着一路兵卒的脑袋瓜直冲辎重车的方向杀了过来。
都说天成的皇帝不会武,这会不会是......
他不会放任自己胡乱猜测,势要亲自验证。
他善使马槊,招式大开大合甚是霸道,鹿松平布下的弓箭手在近战中失了优势,原本严密而巧妙的防线被生生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预感越发强烈,血腥味带来的杀戮感逐渐蔓延成一股兴奋。他要把那劳什子皇帝的心肝挑出来、曝晒在三目关的神像上,看看有哪个天成人敢踏足碧疆半步。
接连掀翻数辆车马后,他手中长槊愈发顺手。下一秒,八面棱角的槊锋刺入一辆马车的门板,他的手一顿,生生勒住□□的马。
这手感,与刚刚都有所不同。
虽然只是短暂的滞涩感,但他可以肯定,这辆马车的车厢壁与方才几辆都有所不同。
玩味的笑在他脸上勾起,小臂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马车的门板被从外劈开一个洞,飞出来的一根木屑好死不死的进了他的右眼。
“他娘的。”
奎郎暗骂一声,一边皱眉一边将手中的马槊伸到门板后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