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后面的问题她是没有问出口的,只是在心底嘀咕了一下。
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她这个听起来有些愚蠢的问题,但那人只是停顿了片刻,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前不怕。”他顿了顿,又缓缓接上半句,“现在怕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要追问,那人却说道。
“如果当时你跌落山崖而死,那接下来的路便只剩下孤一人面对,想来或许会更加凶险。”
肖南回有些无语,她本来是想规劝对方要珍重自己的性命,毕竟他的身份不同旁人,又心系着多少万千人的希望,不能有闪失。然而如今却又有些摸不准,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只是眼前这人的权衡之计。
三下五下将药重新敷好,又换了干净布条包扎完毕,她将装伤药的瓶子塞回衣服里时,腰封内却叮叮当当掉出三个黑不溜秋的豆豆。
她自己也是一愣,捡起来细细一看,只觉得脸上一红。
那是三枚杏核。是前几日还在营地的时候,她偷从小帐那边顺的三枚杏子的残骸。
因为要躲着莫春花那个大嘴巴,她都是揣在袖中偷吃的,吃过后果核也不敢乱丢,都是塞在腰封内,寻机会丢到营地外面的。
这三枚,想必是吃过后忘记丢掉,就这么一直卡在衣服褶皱中了。
她深知这有些不大光彩,想偷偷捡起来,那人的眼睛却尖的很。
“衣服里掉出来的是什么?”
她有些窘迫,将那三枚果核捡起来捏在手心,别扭了一会才拿给那人看。
帝王盯着那三枚黑乎乎的果核看了足足有数秒钟,突然笑了出来。
他很少笑,笑出声更是少有,即便是有,也不是惯常意义上的那种笑,总让人心底发冷。但方才那一笑,有了几分普通人的味道,就连他脸上沾着的那些灰尘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肖南回呆呆看着对方,只觉得这人今天晚上分外反常,反常地让她有些不安。
“你这身衣裳里还藏着些什么,不如一并倒出来吧。”
她听出这其中有打趣的成分,略有些不甘心,硬是打算将这局面给拗回来。
“这杏核也算得上是好东西,丢了可惜。”
说罢,她拿起一旁的石块,三两下将那杏核砸开,小心取出里面的杏仁。
三枚杏仁,指甲盖大小,倒是圆溜溜、胖乎乎的。
她拈起一个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有些涩,倒也有些甘香。便将剩下的两个放在了那人的手心里。
“陛下,都这时候了,咱别浪费。”
两枚苦杏仁,搁平时或许连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可眼下却有几分金贵。
他静静看了一会,慢慢放了一枚进嘴中。
他吃得很慢,仿佛要将那枚杏仁彻底磨碎碾成灰再咽进肚子里。
随后他手掌一翻,剩下那枚杏仁便随着那只手消失在他宽大的袖子中。
篝火噼啪作响,寒冷的长夜当真十分难熬。
又不知过了多久,肖南回将蜷缩的身体转了个方向,顺便掸掉落在头上的雪。
她一直抱着平弦守在风口处,转过身才发现那人的姿势也一直未变,还是那样斜斜倚在那里。
她想起从霍州离开时的马车上,他在病中也是这样睡着的。
怎会有人习惯这样睡觉?
“陛下还未睡么?”
她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分辨就要消散在这风中。
墨色的身影翻了个身,简短道:“冷,睡不着。”
她搓了搓手,随后爬起来,将方才架在火堆旁的粗布外裳拿起来,反着穿在身前。
吱嘎,吱嘎。
是她的脚步踩过薄薄积雪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有温暖从他的背后袭来。
她身上有刚烤过火的柴火气味,热烘烘的、又有些粗糙和硌人,像是一只莽撞的家犬,就那么贴了上来。
“臣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有六七岁,别的事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唯独挨饿和受冻记得清楚。那时宿岩像臣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到了晚上大家挤在一起取暖,年纪大的便会安慰年纪小的。”
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拂过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那在他身后的声音低低的,在风雪之中显得模糊而不真切,隐隐透着旅人的疲惫。
漫天的雪花还在洋洋洒洒地飘落,像是在预兆着这寒夜没有尽头。
帝王紧闭的眼缓缓睁开,篝火映亮了他的瞳仁,像是那远古神话故事中、从天而降在这大地上的星火。
作者有话要说: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出自南朝宋谢惠连的《雪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