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施施然背过身去,表情甚是平静:“还好。”
她没再看他,飞快生起火来,又将布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将捡来的东西掏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数如家珍的骄傲。
“这一串是彤城运来的葡萄,我当日是尝过的,味道极好,如今虽然成了葡萄干但味道应该还是不差的。还有这蜜青瓜,外面的果肉虽然不能吃了,但里面的核可以烤熟了吃,和栗子差不多。还有这个......”
她滔滔不绝地地汇报着自己的战果,那人就借着火光静静看着,丝毫没有丁点不耐烦。
将最后一样东西拿出来,她总结性地说道:“那老不死的孙太守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屯了那么多金银财宝,却连块完整的饼子都不啃老就给我们,实在是令人气愤。不过虽说也没什么太像样的东西,吃个一两日还是可以的。这些都是甜的,吃了让人有力气。”
“肖卿甚是能干。”
她正抒发感慨,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不适应,想到先前自己也夸了对方,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脸一红连忙打岔道:“水缸都干了,我只找到这个。”
她将别在腰间的酒罐子放在地上,又将找来的羊毛毡毯铺在地上。
男人看了一眼酒罐,淡淡问道:“是酒吗?”
肖南回点点头,拿着顺来的银杯倒了两杯,推给他一杯。
那人看着银杯中那汪清澈的紫红色,没有动作:“孤不喝酒。”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陛下是不喜喝酒还是不能喝酒?眼下除了酒,实在没有可以解渴的东西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个简单的问题,最后答道:“不能喝。至少现在不能。”
好吧,反正你奇奇怪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若是放在平时,她说不定会刨根问底地问上一问,但如今她实在没有力气开口。
肖南回叹口气,将对方那一杯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一饮而尽。
被宿岩干燥空气蒸腾数月过后的果酒,又酸又涩,透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喝起来并不爽口,反而有一种油一样的挂嘴感。
“不好喝?”
她摇摇头:“不好喝。”
照姚易那里的云叶鲜可差远了。
想到姚易和云叶鲜,她便不可抑制地想起阙城、想起侯府、想起肖准。
叹口气,她又为自己满上一杯。
然而酒不可貌相,这果子酒的滋味不咋地,后劲还有些上头。
几杯下了肚,她开始有些微醺,盘腿托腮看着四周岩壁上已经斑驳脱落的壁画,只觉得那些飘忽破碎的人影,在篝火的映衬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陛下瞧着,这墙上的画画得如何?”
夙未瞧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四周。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笔法洗练,功法自然。”
她胡乱点点头,其实也没太听懂,只知道是夸赞的话,于是又歪着头细细端详起来。
先前在别梦窟的时候,她只匆匆瞥过这墙上的画,彼时觉得那画中人穿着怪异、还有些近乎赤身裸体,便道是些香艳的助兴图画。如今细细看来,确实和那些粗俗市井的画法不大一样,倒是有些令人疑惑的内容在里面的。
就好比那左边男子模样人,腾云驾雾却披散着头发,双目紧闭、好似半个瞎子。
“这墙上的壁画,画得都是些什么人物?为何瞧着这样古怪?”
“那不是人,是神。”男子微凉的声音在石窟内响起,激荡起低沉的回声,“传说上古的时候,神明会降临在人间,有时还会借用凡人的躯壳,称为降神。这副画描绘的,便是风神临世的时候。”
肖南回凑近了看着那画,金子碾成的古老颜料虽然不会褪色,却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中开始斑驳,原本镶嵌的珍珠宝石也掉落大半,但即便如此也依旧可以看出落笔之人对笔下人物颇有深意的雕琢。
“可这画上,似乎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神,一个睁着眼睛,一个却闭着眼睛。一个踏着云彩,一个踏着火焰。”
男人慢慢合上眼:“因为传说中,这风神最后成魔了。”
成魔了?
可若是成魔了,为何还要刻画两个形象出来呢?就像是做这画的人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神还是魔一样。
古时壁画大多歌颂善良大义、批判邪恶堕落,像这般正邪对立、不偏不倚的描绘,是少之又少的。
顿了顿,她又有了别的疑问。
“陛下又是哪里听来的这些鬼神传说?”
“从孤的母妃那里。”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显出一种少有的寂寥神色。像是有些遥远的回忆翻涌出来,侵染了他的情绪,“她常说,史学有时未必就是真实,而传说有时未必就是虚妄。”
他从未说起先皇和她母妃的事情,事实上,就连史书上对他母妃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笔,只因世人都觉得,那女人是个疯子。
她想起他曾经对她说,疯的人不是他母妃,而是他。
虽然这话她到如今也没大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即便如此,她仍忧心是自己无意中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陛下这火塘垒得甚好。我先前教过一个岭西胖子做这事,他学了几日仍只能摆出个东倒西歪的鸡窝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先不说夸赞一代帝王善于垒火塘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她一定是脑子进了沙子才会将他同伍小六那胖子相提并论。
然而还没等她往回找补,那人已接了她的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