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纪州那贫瘠凛冽的冰碴,这里的雪是轻柔的,一团团、棉花似地落在人身上,像是老天不忍这天寒地冻、特意为路人加了床被子。
往年的这时,她若不随军在外,便已早早在府上备下除夕的爆竹和花灯。她其实从小便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肖准却总是静静的样子,令她不敢将气氛吵闹地太热烈,杜鹃会偷偷带她在后院放上一两串,那便是她每年最开心的时刻之一。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如今越来越少了。她本以为这一回,她能同肖准在回阙城的路上一起过除夕。可她如今位列光要营的队伍,与肃北只能远远相望。何况行军途中,又哪里有过节的气氛呢?
雪停的那晚,又是宿在远郊的一夜。
不远处村庄的火光明明灭灭,同初霁天空的星星连成了一片。
雪在地上积成厚厚一层,月光映在上面将周围都照亮了些。
营地里的篝火烧得很旺,烤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从里到外都熨帖起来。
肖南回头枕着软垫,垫子下放着布包,布包里是断了的平弦。
她已经多日没有见过皇帝派到她身边的那两名亲卫,估摸着那二位应当跑到皇帝跟前说了她不少坏话,可白允的出现就像一块移不走的石头压在她胸口,她如今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想别的事。
她陷入了一种大事方了、愁绪又来的颓丧氛围中,常常很多天也没有一句话,逢军营里的同僚问起,便说是受了点风寒,嗓子哑了,实则就是懒得开口说话罢了。
“肖南回。”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伯劳鬼祟地在她耳边叫唤。
她翻了个身,一副病恹恹、不想理人的样子。
伯劳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这边换到那边。
“喂,你快看皇帝。”
皇帝?皇帝怎么了?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她前阵子天天看呢,现下已经不想看了。
把毯子拉上来蒙住脑袋,她还是不想吭声。
“我怎么好像在皇帝的脑袋上......”伯劳眯起了眼,“看到了你的簪子。”
肖南回心里“咯噔”一声,随后垂死病中惊坐起,顺着伯劳的视线定睛一看。
嗯,没错。
皇帝的脑袋瓜子上顶着的,确实是她的簪子。
今晚的营地中就属他最显眼。他穿了那件月白色的满绣纹长衫,整个人在夜色中荧荧地发着光,篝火中飞出的星火围绕在他身边,仿佛能晕出一层月光来。
突然,脑海中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跳了出来、击中了正在发呆的肖南回。
是一抹月白,带着人体温的月白。
她曾坠入一方带有温度的月光中,仰望雪迷殿那高悬的屋顶之上,巨大的兰花落下的点点尘埃,在她的视线中化作了漫天飞雪。
“喂。”
伯劳在一旁不客气地戳了她一下,那突然跑出来的画面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哦。”她故作镇定地将篝火旁吃剩的骨头扔进火堆里,“一定是你看错了。”
伯劳瞪大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再三确认一番,笃定道:“怎么会?!我这双眼,可是能隔着两条街、一道门、三道纱帘看清姚易那厮今晚房内有没有人的眼啊!”
“那也是人的眼,总有走眼的时候。”
她不遗余力地否定着,心中暗自期盼那劳什子皇帝快快走远些,伯劳却死心眼地越挫越勇。
“要不然,你把你的簪子拿出来给我瞧瞧。我瞅着你这段日子都没用过簪子,莫不是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肖南回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必须要转移一下话题才行。
“你还有闲心在我这里要簪子?我让你打听那紫衣剑客的事,你到底有没有花心思?”
话题一个急转弯,伯劳果然陷入沉默,她赶紧乘胜追击。
“你若是没什么线索,我便书信一封给老院长去问问,他老人家见多识广......”
“不成!”
伯劳突然就急了,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肖南回当她是怕见谢黎,有些奇怪地撇撇嘴:“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问两句,又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
“这事你既然问了我,就不要再麻烦别人了!”
“你是没见过那人的身手,我是觉得这事有必要让安道院知晓,万一......”
“你怂什么?!下次再见着他,我同他过上两招,便能知道一二,用不着现下在这胡思乱想。”
下次见面?还过上两招?过上两招她焉还有命在啊。
“算了算了。”她觉得自己鸡同鸭讲,白白浪费攒下这么多天的力气,“我四处走走,你不要跟屁虫一样贴过来。”
伯劳“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肖南回走出挺远回头望望,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跟来,这才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向远处走去。
一晃眼的功夫,皇帝已经不知去向,她只能朝着皇帝的马车附近走去。
她想寻个法子把簪子要回来。
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袋子,那里有半块揣了一路的玉佩。或许她可以假借这韘形佩的事,将那晚模模糊糊的记忆问个清楚。
皇帝的车驾被黑羽营围在隐秘的位置,她远远瞧着,有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