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白允的声音在嘈杂喧闹的人声中显得忽远忽近,“真是可惜,我本已打算将真相告知于你了呢。”
真相?
“什么真相?”
耳边的喧闹渐渐尖锐化作耳鸣,肖南回感觉自己像身处一个盒子、一口棺材中,憋闷不已。
长久以来那个埋伏在黑暗中的种子,此刻似乎突然开始躁动萌发,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年春猎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天成绥元三十九年的春天,肖家突逢变故的那个春天。
肖南回不明白为何有人可以一边做尽残忍之事,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你白氏谋反,残杀黑羽守备、肃北驻守军,又恐朔亲王带兵追上,于是痛下杀手......”
她的话被白允的笑声打断了。
那笑声中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凄厉和绝望。
“好一个白氏谋反,痛下杀手!”她瞬间收敛了笑,死死盯着肖南回的眼睛,“你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提笔写下这段史书的史官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理智告诉肖南回:眼前的人疯了。
可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那个所谓的真相和答案。
“我这人不喜同人兜圈子,你若知道些什么,当下便讲出来,否则我便当你在这胡言乱语。”
“你可想好了?如今知晓这件事的,除了我与父亲,便是做下这件事的人。你若知道了,便要做出选择。是与他一起,还是抛弃他、去做他的敌人。”
许久,肖南回深吸一口气:“我无法对你做出那种承诺。便是义父此刻站在这里,也一样无法应允你的要求。”
白允渐渐安静下来,她眼角的那颗痣活了一般,衬出一种凄绝的美。
“你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就连性子,也一模一样。”
肖南回同肖准像吗?似乎是像的,但肖准经历过的事,她并未经历过。他们又注定是不同的。
“如果你口中所说的真相并非虚妄,何不同我义父说明、非要在这里同我打哑谜?”
白允半垂下眼帘,声音轻轻的。
“若是当年,我一定拼死将真相告诉他,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和这里的牵绊已经太深,我不忍心看他受折磨。但是你不一样。”顿了顿,白允一字一句道,“你本就不属于这里,难道不是吗?”
此话一出,肖南回便感觉自己像被人刮去鳞片的鱼一般,赤条条地站在那里,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被剥夺殆尽。
她咬紧牙关看向眼前的人:“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窗外的高台之上,傩戏已进入高潮。
伶人手中的彩旗经幡上下飞舞,象征着火神太一的大祭司吐出一团团火焰,炙热与艳丽的色彩将夜色搅得一团迷乱,鼓点密集如骤雨,金鸣之声不绝,带着寒光与杀机,震荡四方。
不知何时,白允的身形已离她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且看清楚,造下肖家血债、害我白氏一族颠沛流离、至死不得魂归故里的人,如今就坐在那高台正中、灯火最亮的地方。”
顺着白允的目光,肖南回缓慢望向高台上的身影。
其实她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最耀眼的那个人是谁。
他依旧安静坐在那里,身上的月白色被灯火映照出一团团的光晕,令人想起北地那绵延不断、圣洁而受人尊敬的雪山。他是这场大戏的主角,却仿佛四周的喧闹热烈都与他无关。
高台上的伶人飞速旋转着,彩衣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来。
“我要你杀了他。杀了他就能为肖准报仇。”
金鼓之鸣骤停,旋转的伶人随之定住身形,将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岩羊心脏高举过头顶,匍匐进献给主位的方向。
这是所有祭祀的核心————“牺牲”。
鲜血滴在洁白的丝毯上,滚出一道道血痕,像是预示着即将有一场杀戮在此上演。
帝王缓缓起身,月白的衣裳在他身上滚动出一波波弧光,他伸出手指蘸取了那一点鲜血,在大祭司的额头上写下古老的符号。
肖南回难以克制地盯着那道身影,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怎会是他?怎能是他?
那双手上会沾有肖家人的鲜血吗?
可是......十数年前的事,那时他还没有继位,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怎可能同那样的事有关联?
她坚信自己的推断,笃定道:“天家的事,怎能算在一人头上?”
“为何不可?!夙氏绛灾祸于我族的时候,可有算过其中分别?!”
肖南回哑口无言,但她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弃:“他和其他人不同......”
白允的动作突然便停住了,她定定瞧着肖南回,那双秋水翦瞳里似乎多了些疑惑。
“难道你对他......”顿了顿,她眼中的疑惑渐渐变为肯定,“你喜欢他。”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令肖南回血冲天灵盖,整个脑袋“嗡”地一下,连脱口而出的辩驳都磕巴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白允瞧着眼前人的反应,神情变得有些好笑:“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如今来看,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