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雨将屋瓦打的湿滑,平日里可以如走平地的墙头如今却是难以落脚,更遑论手里还提着样东西。
肖南回费了番功夫才落地。
她如今只要是在府上,便都赖在黛姨的院子里。
因为只有这里才不会同肖准遇上。
昔日总是会按时在秋千上等她的女子,如今却不见倩影,院子里积了些水,映出墙头的枯草,竟瞧着比冬日里还要萧索些。
肖南回叹口气,走到一旁的小灶前,那灶上如今热着一小罐汤药,药罐子外已经沁出一层白霜来,一瞧便是熬了许久。
她将手中小箱从油布中拆出打开,露出里面用软绸固定住的三只瓷瓶。她小心取出一只,用手心的温热化掉了瓶口的封泥,又将里面的青白色粉末倒入药罐中。
空气中散开一股腥甜温暖的气味,指尖沾了一点粉末,肖南回放进嘴里尝了尝,苦得很。
那是浅水赤喉珠的味道。
赤喉珠是黛姨用了三年的药,是一种贻贝壳中分泌物晒干后的粉末,多数采自南部海城附近,有阵痛祛风寒的奇效,是古时海边人防伤寒透骨的良药,内陆一带如今已甚少有商贾贩卖,产自溪流之中的浅水赤喉珠更是一金难求。
多年前的那场横祸还是给黛姨的身体留下了无法逆转的伤害,除了肌肤表面的可怕疤痕,身体内那些曾经被搅碎斩断的血肉筋骨、还是会时不时地疼痛起来,而这痛症每年入冬后最是难熬,雨雪天尤甚。
自从在军中有了俸禄,她便开始托姚易帮她搜寻各种药引药方,这些年也算积累了不少经验,这其中要数赤喉珠最为对症,只是有些难寻,每每都要在姚易那里欠下好一笔人情债。
重新用漆骨丸将药罐封好,肖南回抱起箱子向着主屋而去。
方推开门,左脚刚一落地,她便察觉这屋里多了一人。
有人捷足先登、占了那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正捧着一碟柿饼子吃得不亦乐乎。
肖南回面无表情走上前,一把抢回那碟子。
“这是我拿给黛姨的,落你肚子里算怎么回事?”
“这玩意吃多了上火,我这是好心。”偷吃者两腮鼓鼓囊囊,手指上还沾着些糖霜,胡乱在衣襟上摸了摸,反过头来控诉道,“你都回来几日了,竟还躲着我。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肖南回头也没回,将手上的碟子放到一旁,又将那箱子小心收在角落。
下一秒,伯劳的大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你有点不对劲啊。”
肖南回冷哼一声,瞥一眼睡在里间的黛姨,转头去给火盆里添新炭。
她料定伯劳这实心的大脑袋根本没那么灵光,更不会知道她这几日的心路历程。
果不其然,对方沉吟片刻,故作高深地油腻一笑:“是不是夙平川那小子又同你有了什么过节?我看你要不还是求那皇帝老儿将你调回肃北算了,左右许束那厮你也斗了许多年,攒下的经验已经可以著书了。”
肖南回不语,握着火钳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
如果说从前提到许束她还只是厌弃,现在便当真掺着些恨意了。
“以后你在外面闲逛的时候,遇到他家人都避着点。”
伯劳不明所以,腆着肚子扎了个马步:“小爷我还怕他?便是十个许束我也不在话下。”
可这世间输赢对抗当真不是都由拳头说了算的,远还有比看得见的拳头更可怕的敌人。
“你前脚将他打一顿,后脚他便会来找我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收敛些。”
“有我在怕他作甚?看在我保护你多年的份上......”伯劳手一伸,圆脸瞬间显出几分厚度来:“你答应过我的雪梅饼呢?”
肖南回盯着那只肥厚的爪子,有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感觉。想到方才门外那个,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结了两个祖宗做朋友,逢年过节就得上贡。
雪梅饼是听风楼的特产,是用渍了糖的梅子肉裹上细软糕粉做的,每年只有几天可以吃到,还不是可以买到的,而是作为赠礼送与落座鲈鱼宴的客人。
而听风楼上发生的事,伯劳是不知道的。
肖南回头也没抬,压根没心情搭理对方。
“忘了。”
“忘了?!”惊诧中带着几分愤怒的嗓门劈了音,拉长的尾音则透露着声音主人那不可思议的心情,“你居然想用忘了就把我打发了?肖南回,你一人在外吃香喝辣也就算了,到头来连口剩饭都不想着留给我......”
肖南回依旧没什么反应,扒拉着炭盆里的几块炭,不知在想什么。
伯劳自说自话地盘算着自己的损失,左右想要讨回些甜头来。
“作为补偿,你那把长弓借我玩两天。我前几日在南边又发现了个骑射的好地方,视野空旷,还有一小片林子,野鸟多得很......”
肖南回手指微动,突然间开口打断道。
“我不喜欢射箭了。那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伯劳愣住,圆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费解:“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以前不是对这种事最来劲了,院子里那假山都要让你射穿了......”
肩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肖南回“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火钳子撂在炭盆里。
“就是,不喜欢了。”
几簇火星冒出来,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伯劳这才真的察觉出些不对劲,短胖的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就连那两撇蚕豆般粗的眉毛都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这是柿饼吃多上火了?”
肖南回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盆炭火,突然开口问道。
“他日我若离府,你是跟着侯爷还是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