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数十人之多,各个训练有素,从他身后逼来。
他仗着山路曲折,心道只要对方不能近身,他便仍有胜算。
可他毕竟身后负着一人,坐下黑马脚力已到极限,便是他将手中鞭子抽出了血,也仍逃不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突然,夜色中有另一种声音破空而来,尖锐而嘈杂,像是某种细小兽群嘶鸣的声响。
他身后的马蹄声开始混乱起来,金鸣相击的声音如疾风暴雨一般越来越密集,搅动着山谷中的风,将血腥气送到他鼻间。
父亲生前曾教导过他,行军者,切忌回头。
回头意味着犹豫,意味着瞻前顾后,意味着求果心切。
意味着将要功亏一篑。
可那此起彼伏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人体被切割的顿挫声仿佛就在耳旁,他几乎快要能感受到血泼洒在他脑后的热度。
他还是没忍住,只微微侧了侧脸。
暴雨来临前的黑夜中,他看见漫天银线交织而成的网在他身后变幻着,那群黑衣黑马的刀客被困在其中,仍以拼死的力气向他杀来......
就这回眸的一瞬,他感觉左肩有什么飞快划过,紧接着肩胛便是一阵剧痛。
视野晃动中,他隐约觉得那贯穿他左肩的东西,是一支黑色的箭。
群鸦夜啼。
山林中突然一阵骚动,是受惊后起飞的鸟群。
往事如烟般散去,肖准睁开眼,正见部下快步向他走来。
“禀报将军,正东方向有一支千人左右的伏杀队,许是白氏残部,是否要......”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主帐可有传令下来?”
“说是要各营死守方位,其他的......没有了。”
肖准的目光望向远方平原之上的那一点火光。
那是伏兽台所在,也是王帐所在。整个伏兽台四周是一片毫无遮挡的小平原,平原四周则是一望无尽的林海山岭。这使得那一小块依山而成的平原好似一张有来无回的口袋,而口袋口正对着新开春猎的天子囿。
好一出春猎重开、旧账新算的好戏。
春猎是王座离开都城的时刻,也是白氏最后的机会。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更不会毫无准备。
早在出发前,各营大将都已接到密令,以春猎为由深入羽林别苑猎场各处,以守为攻、静待敌人走入圈套。
一切设计都不过是请君入瓮中的一环。所谓“春猎”,猎的不是什么飞鸟走兽,而是在暗处蛰伏已久的旧患。
“暂时按兵不动,让守卫提高警惕,静观其变。”
“是。”
部下领令退下,临行前又不禁多看了将军一眼。
而立之年的青怀候原本就比同龄人看起来肃穆一些,今晚他显得尤其沉重,那道身影就立在凸起的山石之上,仿佛已经同脚下大地融为一体、在这风雨中化作一座石像。
作者有话要说:
“狗与狼的时间”是一句法语谚语,意思是黄昏或黎明前,是一天中最昏暗的时刻,人们无法辨别狗与狼的区别。
第140章 犬与狼的时间(中)
重壁楼前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宫人们的脚步愈发急促,低低的人声在其间交错,楼中的人们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逼近,正为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而担忧。
大地隐隐震颤,似有百兽要从那黑漆漆的树林边缘冲出。
而重壁楼上那处最安静的帐子依旧保持着静默。
夜色中的伏兽台被雨水打的晶亮,它以四四方方的古烽火台遗址为基,却足足扩建出原本三倍的大小。其上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层厚重的方石砖,每块砖石之间留有半指的缝隙,是为让雨水和兽血能够下渗不积。正中的一块石砖格外方正宽大,原本是为陈列春猎中狩猎之王的猎物,如今却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屏风。
屏风约有六七丈之高,百步外望去仿若一堵拔地而起的城墙,其上铸着密密麻麻的铜钉,每个铜钉内里又是空心的,敲击发出的声响可传百里。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上、来到伏兽台的正中央。
那是一名穿着素麻白衣的年迈礼官,须发已经尽白,捧着厚厚竹簿的双手皱纹深刻,犹如一截枯枝。
细雨打湿了他的双肩,他也浑然不觉,脚步依旧不紧不慢,最终在正中的石砖前颤巍巍地席地而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坐过了,但年轻的时候,他们经常会百人一起坐在大殿之上,彻夜颂念祭文直到天明。
他方坐好,另一名同样年迈的白衣礼官也已从石阶爬上来。两人眼神短暂交汇片刻又移开,颤巍巍地点头致意,后来者便挨着先到者身侧坐下。
石阶前又出现了第三人。
三人、四人、五人......十数人,数十人,一百人。
百人组成的礼官队列端坐于伏兽台上,白衣白发,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光亮。
天地间有一瞬间的静滞,就连落下的雨水也变得缓慢起来。
然后,重甲长戈的士兵犹如洪水般从树林边缘的黑暗中倾泻而出,一双双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伏兽台后的重壁楼,杀声震天、杀意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