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你失望了。”
许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然低低的。
“光要营说你告了假,不管怎样打探都没有消息,宫里谣传你或许已经死在春猎中,只是皇帝放出来的一个靶子,但我猜测,你定是被人藏起来了。而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人藏得如此滴水不漏的......”
她叹口气,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我之间,实在叙不上旧。有什么话,快些说罢。”
许束牙关紧闭,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许久他下定决心般、突然单膝跪了下来。
“肖南回,之前的一切都算作是我的错,我认输认罚。我知道你如今身份特殊,这件事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办到了。你就当成全我了好不好?这对你也有好处啊,她一个没有恩宠的淑媛即便是被囚在宫里、将来也是碍你的眼,你就去和皇帝说说,让他放了星遥好不好?她舅父做的那些事,她一个女子家家又能知道多少?你就当做件好事,莫要毁了她一生。我不会嫌她,我会一直对她好,只要你能......”
肖南回望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十分不情愿地低垂着的脑袋,心中有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泅水泅了很久的渡河者,正在岸边晾着湿透衣衫的时候,转头便见河中央仍在旋涡中挣扎的另一人。
“许束。”肖南回看着眼前沉浸在自己执念中的男子,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你一直不明白你我的结怨究竟在何处。我们之间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你自始至终没有给我过尊重。同样,现在你也没有给崔星遥尊重。你让皇帝放了她,可考虑过她的处境?从她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她于她的家族而言就是一颗可以被抛弃的棋子了,但那是她的选择。即便能够活着走出那道宫墙,她也早已失去尊严,她母家的人会如何看她、你家中人会如何看她、她自己又要如何自处?我觉得她并不需要你的不嫌弃,而我也不需要你的认输。”
她从来没有一口气同许束说过这么多话。这些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此生同眼前这人的缘分似乎终于快到了终点。
许束的身影僵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来。
“那都是我的事了。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帮我?”
许束能开口求她,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明白那种绝望,但却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总是充当那个救人水火之中的角色。
“我愿意成全你们,但做选择的人不是我,是他。而我也并不想去左右他的选择。”
她说完这一句,便绕开眼前的人向那棵树下走去。
“肖南回,你当真以为自己同他会有所谓长久吗?”
许束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怨愤。
她觉得或许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心想同她讲的话。
“你们身份地位悬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没有如此世俗天堑,自古能一心相待、相守到老之人能有几何?何况帝王之家。你便是自欺欺人地做这一场梦,也早晚会有梦醒的一天。”
肖南回站定脚,转过身看着与她隔着一条窄街的许束。
如果一个人真的去过地狱,遇到那些用恶鬼阎罗大放厥词的人时,大抵是会有些想笑的。
生离死别,一日尝尽。
她会去想很多很多年之后的相守吗?她不会了。
如若有一坛美酒,她便会喝光那坛酒,绝不留到明日。
如若有相爱之人,她便会握紧他的手,牢牢记住这一刻。
她再次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梦早就醒了。我现在清醒的很。”
而她越是平静,许束脸上的表情就越是狰狞。
“那肖准呢?你当真放下他了吗?我听说他逃走的时候是同白家的......”
一阵哒哒马蹄声打断了许束的话。
随即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相府后街驶出,当不当正不正,就在她二人之间停住。车前坐着的人身板挺直,就横在她与许束交锋的视线之间。
丁未翔目不斜视,既没看向她,更没看向许束。
而他身后车厢里的人也未露面,只有一道声线隔着那薄薄的车帘传出。
“许卫士令,你的问题由孤来作答如何?”
许束的脸色白了白,虽然仍站在那里,但整个人却比方才跪在地上时更加低落。
马车内的人声顿了顿,终于再次响起。
“他们一青一白、一准一允勉强算是般配,而孤与她素未配难回、孤王配孤女,才是天作。你听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莫说许束当场退了几步、险些站不住脚,就连肖南回也是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这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说服力,可却透出一股近乎无耻的笃定来。
谁说当今皇帝知礼守信、言谈有度,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脸比墙厚。
车旁的女子迟迟没有反应,马车上的青衣刀客终于有些不耐烦。
“肖营卫,还不快快就位。”
春猎结束,她的头衔又从参乘变回了营卫,约摸着比许束的卫士令至少要低个三四阶。
如果说“营卫”两个字令她在许束面前颜面扫地,那“就位”二字用得就可谓是十足的糟糕。
要知道参乘或许还能骑在马上,营卫可是要跟在车后面跑的。
就位?她去哪就位?
车帘被从内撩开一条缝,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伸出来,动作却仿佛望尘楼里揽客的小娘子。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