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认定他们绝对是东窗事发,要卷款逃跑,于是很懂事地点点头,不要紧的,你们不要担心我,自己注意安全才比较重要。
当晚我还写了封特别诚恳满是拼音的信给我最好的玩伴,告诉她我因为许多不能的家庭原因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情况不好,连夜逃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让她不要忘记我,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学习,向上,不要和我讨厌的那个xxx做朋友,写完我还洒了几滴眼泪在上面,顿时觉得自己愁肠百结。
真不知道我那已经记不清名字的玩伴,要是多年后偶尔在箱底翻到这封信,重新阅读的时候究竟会是个什么心情。
综合以上那么多的因素,对妖怪一无所知而且始终在为家庭和自身未来杞人忧的我,在转校的第一,就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教室里有只大白鸟。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无论揉多少次眼睛,面前的景象都没有改变。
那是一个女生,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屏住了呼吸。她梳着几乎齐腰的双马尾,滑溜溜的长发顺着两旁的肩胛流泻下来,长相比电视里的童星还好看,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微微凹陷的酒窝。
但是她身上,还有一个如同幻象一样半透明的轮廓,那是一只巨大的几乎要撑破花板的白鸟,额头上缀满了五色的花瓣,双足是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还有如同花瓣一样打开的白色翅膀,翅膀间不断落下闪着奇妙光泽的粉末。
尽管美轮美奂,还是把我吓得够呛,自我介绍没有完,我就“啊啊啊啊——”一路惨叫着从教室里逃了出去,老师在后面追我,不停地喊:“壹七七你怎么啦不要跑啊……”
……怎么能不跑啊!教室里有妖怪啊!你们都看不见吗?
我冷静下来之后,很认真地和老师了这件事,还特别叮嘱让她心地疏散其他同学,不要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位戴着发箍脸庞干净的女老师面露难色,现在想想,她那时的心情必定是万匹马儿过黄河,噼里啪啦的。面对无论如何都不肯回教室的我,她拨打了我父母的电话。
我父母那时候去了外地,要好久才回来,当然联系不上。
老师知道我经常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非常讶异,后来我还听到她和其他老师我父母相当不负责任。我觉得她不理解我们家的情况,又觉得让她理解我们家的情况也不妙,因为我父母从事的很可能是那种不能的职业,全家很可能会因此锒铛入狱……
自觉懂事的我高高地昂着头,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什么都不。
老师只好对我,必须要回教室,这是学校的纪律,不遵守纪律就要处分。我又屈服了,从我就是个容易屈服的人,难听点叫见风使舵,所以长大了也格外适合混机关。
老师领着我回到教室,我的腿整个都是软的,她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了角落,我就数着那大白鸟背上的毛瑟瑟发抖,越害怕越是数,越数就越害怕,恶性循环,终于在语文课上又一次悲鸣着跑了出去。
我记得那时候同桌还问我为什么老是突然跑出去,我指着那个白鸟女生声:“那个怪物你们都看不到吗?不定她会吃人的!”
同桌还相当义正言辞地指责我:“你不要白婷婷的坏话,她人很好的,是大队长。”
原来这只妖怪已经收服了这个班上的所有人!
我无言以对,意识到可能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洞穿这妖怪的真面目。一想到自己肩负着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全班同学的生命安全,竟有一丝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我想我必须要向所有人证明白婷婷是个妖怪。
翌日我在首饰店里买了个十字架,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在排队做早操的时候拿十字架碰了白婷婷一下,白婷婷没有任何异状,还回过头对我友好地嫣然一笑。
我也试过泼水,或者大蒜,甚至是鸟食,但好像都没有让白婷婷露出任何破绽来,不禁让我生出无限挫败感。
三
饶是白婷婷再迟钝,应该也意识到了我的态度。
她在一课后给我留了纸条,把我叫到了没什么人的操场。那时候已是秋日,积雨云离地平线越来越远,空蔚蓝一片,有飞机带起的长长的云路,空气中弥漫着秋特有的那种爽快的味道,操场上有初中部的学长在踢足球,但总是踢不进球门。
我看见白婷婷从教学楼走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下,揽了揽双马尾,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她的样子和秋日一样温暖,身上的白鸟猛地振翅,双眸泛起水波一样的光泽。
阳光下,她好看得让我没办法忽视她是个妖怪的事实。
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和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打算吃了我,看着她越走越近,我又一次害怕了,转身仓皇逃跑。
后来,班上的气氛也变得凶险非常,或许是屡次对白婷婷的敌意和各种怪异的表现终于激怒了全班同学,我开始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
先是我的同桌在桌上划了三八线,一旦超过就瞪我,而且不再同我话,最后甚至向老师申请换座位。
接下来,我开始找不到活动的同伴,一旦视线转向谁,对方就会快速地别过头去。
再后来,只要我走到教室的哪里,哪里就会非常安静,一旦走开,那里就会开始出现关于我的坏话。
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白婷婷主使了这一切,但当时的我始终这么认为,并且对她产生了比之前更加强烈的敌意。
因为我比谁都坚信自己是正义的,而妖怪一定就是邪恶的,其他的同学不过是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如果我能证实白婷婷是妖怪,那么一切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年少的时候,总是会守着一些自认为正确的东西,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我坚信是自己用的方法不对,那时候我就喜欢看电视,在《宝莲灯》里看到过那种道士用的符纸,于是想在家里翻出点草纸之类的东西制作,结果我就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个隐秘的抽屉,从里面翻到一打扎得牢牢的金光闪闪的奇怪纸头。
我用马克笔随意鬼画符了一番,第二起了个大早,趁着教室里没人,把这些符纸用胶水认认真真地贴在了白婷婷的座位和桌子上,一连贴了十几张,然后背着书包去买早饭了。
等我再次踏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因为有同学看到这个情景觉得非常可怕,报告了老师,老师也觉得不寒而栗,一直闹到了校长那里。
我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白婷婷,她也恰好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或许更多的是无奈。
老师认定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也没有否认,大声地向全班解释白婷婷是妖怪,而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们。
三年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会相信我,自然科学的课本里清清楚楚地写了“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这样的字句,就连老师也叫我不要胡八道。
没有人相信我,一个都没有,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神经病。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有了名为“绝望”的情绪,我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从这个时刻起,我心中那个无坚不摧的城墙已经开始崩塌了。
最后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我的父母,他们被喊到了老师办公室,我扑进我妈的怀里,哭着教室里有妖怪,但没有人相信我,我从雾蒙蒙的视线范围里,看到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也就是这一的夜里,父母与我促膝长谈,终于对我坦白了关于师一族的一切。
原来世上真的有妖怪,而我之所以能看到妖怪,是因为继承了师九姓之一中“壹”姓的法器——“眼”。
他们还:“七七,别人看不到妖怪,也不知道妖怪的存在,你要懂得韬光养晦,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他们觉得白婷婷既然装成人类去上学,那性子断然是好的,妖怪既然有了善意,就不危险了,只要不去招惹,就不会攻击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