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带着婢女到了棠梨院,就看见婢女们被明玉赶了出来,都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她慢慢走过去:“二娘子呢?又在房里生气?”
明玉的贴身婢女小菊忙迎上来给她屈膝作礼:“二娘子,您快进去劝劝三娘子吧,方才哭了好一会,说夫人偏着大娘子,心里气不过呢。”
顾明月浅浅笑了,与小菊道:“知道了,你们退下吧,不必再候在这里,叫人看见了怕是生出什么话来,说明玉对大姐心生怨怼反倒不好。”
小菊感激地向顾明月道了谢,才带着婢女们退了下去。
顾明月推开门,就听见里面呜呜咽咽的哭声,她挥退了自己的婢女,反手关上房门走了进去。才一进里间,就看见顾明玉哭得满脸泪坐在席上,手绢都被拧作一团扔在一旁,她走过去捡起来,在席上踞坐下来温和地道:“哭成这副模样,明日一双眼怕是又肿得不能看,又怎么去曲江会,也不怕被王元娘她们笑话。”
顾明玉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顾明月,狠狠抹了泪,不甘心地道:“二姐姐你来说说,阿娘为什么事事偏着大姐,就算大姐身份贵重,可也是府里的娘子,为什么要让我们这样时时处处让着她,明明是她不对,阿娘却要帮着她来责罚我!”她说得更是委屈,低下头攥着自己裙摆:“可是我才是阿娘的女儿,她又不是……”
顾明月看着妹妹那副委屈说不出来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她,轻轻帮她抚平皱了的衣裙:“玉娘,你也不能这样说,阿娘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若是她动了脾气,只怕又要闹得不成样子,教外人笑话了去,你也要受更多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取了手绢明玉擦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方才去之前我才跟你说了,让你一定要收敛着性子,大家都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谁也不敢惹她。”
明玉听了这话,气得推开明月的手,愤愤道:“凭什么都要让着她?就因为她的身份?都是府里的娘子,为什么我们就得事事让着她!我偏偏不让!”
顾明月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也是这副执拗性子。你先好好歇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这两日也安分些吧,后日就要去曲江宴了,可别再惹了阿娘生气。”她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我去趟东府,替你向大姐姐陪个不是,让她消消气,也好不再为难你。”
顾明玉气得脸色煞白,一把拉住她:“你去向她陪什么不是,明明是她仗着身份任性妄为,闹得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大将军府里的娘子性子粗野无礼,连我们也跟着丢脸,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她还要我给她赔不是!”她咬牙道,“就算后日她仗着身份欺负我也罢,也不要二姐你替我去向她赔不是,我就要看看她还要怎样丢人,她不是一直盼着曲江宴上能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把她许给贤王殿下,只可惜她声名狼藉,天后娘娘未必就能看得上!”
顾明月吓得脸色变了变,忙上前拦着妹妹:“你是糊涂了,敢这样胡说,这话也是我们可以说的吗!就算是外边人怎样说,她毕竟也是咱们大姐姐,何况她也是可怜,年纪还小就没了亲娘……”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顾明玉没好气地道:“二姐你还是这般软弱好欺负,每回都替她说话,又想说她可怜,教我让着她一点?”她说着越发不耐烦。
顾明月唤了小菊进来:“让人送了饮子进来给你家娘子,好好照应着。”又道:“我这就去替她向大娘子赔不是,可不能再惹出事来。”
小菊听着里间没了哭声,又见顾明月脸色平静,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屈膝道:“婢替娘子谢过二娘子。”又低低声道,“若不是二娘子来,只怕还要哭上好一阵,还会惹了大娘子气恼。”
顾明月笑着道:“无妨,明日我再来看她。”说着话,她带着婢女们一起出了厢房去了。
第3章 难堪
与长安别的贵府不同,骠骑大将军府分作了东西两府,顾明月带着婢女出了西府侧门,踏着廊桥一步步往隔着市坊相望的东府走来。她抬着头望着不远处的东府府邸,明明是咫尺之遥,可是东府高大华美的亭台楼阁却是与西府大为不同,远远可见的龙纹瓦当也让人一看便知,这是座皇家府邸。这也是东府与西府的不同,这座府邸其实不能算是骠骑大将军府,它是宣阳大长公主府。
顾明月走到东府府门前,抬头看着那鎏金的大长公主府牌匾好一会,才整了整衣裙,吩咐婢女前去通禀,直到府里的婢女前来相引,她才含笑道谢:“有劳了,大娘子可是去见教引女史了?我等等也无妨。”
东府的婢女却是道:“不曾,大娘子说身子不适,让送了消息进宫,今日就不见女史了。”
这倒是让顾明月吃了一惊:“不见教引女史了?”这可不像是顾明珠能做出来的,为了曲江宴上能够合天后娘娘的心意,不会错了举止规矩,顾明珠想尽法子,缠着父亲用了不少关系,才从宫中请了庐阳公主的教引女史来府里,好好教导她宫中礼仪规矩。往日里顾明珠最为着紧地就是跟着教引女史学习宫规,对外人也是最为炫耀自己能够得到宫中教引女史的指导,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可是今日怎么会无端端找了由头推了?
她疑惑地跟着婢女走着,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走着,穿过穿堂,转过假山花苑,径直到了府中那一片碧波粼粼的芙蕖池旁。
接引的婢女停住了步子,远远另有一位浅碧色短襦束腰裙的婢女迎上来,微微笑着与顾明月见礼:“二娘子来了。”
顾明月见了来人,脸上笑容更是温柔和气:“有劳你来迎我。”
来的是顾明珠身边贴身婢女阿碧,她笑着道:“二娘子怎么得闲过来了,娘子在花亭里歇凉呢,待婢进去通传一声。”
顾明月水汪汪的杏眼望向碧波池上那座六角小亭,亭中四下悬着轻薄的香纱帷幔,正随着池风轻轻飘荡,隐约可见亭中摆了张胡床,有人躺在胡床上小憩着,不用说,自然就是大娘子顾明珠。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明大姐顾明珠身子安然无恙,方才在西府里也是见她神色自若,怎么会突然推了宫中教引女史的教导,反倒是在这里纳凉小憩,一副自在的模样,要知道后日可就是天后娘娘的曲江宴了,就是她与顾明玉都格外上心,悄悄在院子里练习宫礼,可顾明珠却……
隔着廊桥,她听见阿碧进了花亭禀报顾明珠,顾明珠听说她来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请了她过去便没有别的话了,好似对她不请自来毫不惊讶似得。
“大姐姐。”顾明月轻柔地拜下去,恭恭敬敬给顾明珠行礼。
胡床上顾明珠慵懒地坐起身子来,看着顾明月:“你是来给玉娘求情的吧?”
顾明月更是惊愕,抬起头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点点头:“是,还请大姐姐饶了她。”她没等顾明珠开口,便径直说下去:“阿玉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得罪了大姐姐,阿娘已经责罚她回房禁足了,方才我也去瞧了她,想来她已经知道错了。”
顾明珠那双莹润通透的眼眸望向顾明玉,一言不发,看了好一会,直到看见顾明玉娇艳的脸上慢慢有了不自在之色,才淡淡开口道:“这倒是奇了,我并不曾说过要怪责她,也没有要为难她,为何月娘这样着急要上门来替她赔不是?”
她信手拈了些盛放在水晶盘里的鱼食,撒在花亭旁的池中,引来许多锦鲤挤挤攘攘争抢鱼食,看着鱼儿游来游去,道:“难不成月娘是想让别人觉着是我要为难玉娘?”她眉间微微挑,望着顾明月的目光里带着点调侃和打量。
顾明月的脸瞬时红了,忙连连摇头:“不,我只是怕大姐姐因为玉娘的话气恼,所以才想着来替她陪个不是,毕竟是自家姐妹,怎么也不能为了点小事生分了。”
顾明珠看也不看她,只是轻轻一笑:“罢了,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我本来也没有上心,你应该留在玉娘那里安慰她才是,不必特意来替玉娘向我赔罪,只怕她也未必领你的情。”她说着,又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阿碧送顾明月出去,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顾明月一时面红耳赤,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自小便是性情和善之人,与人相处从未有遇到这样的难堪,一时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忍着委屈噙着泪向顾明珠屈了屈膝行礼:“那,那我先退下了。”跟着阿碧出了花亭去了。
看着顾明月窈窕的身影慢慢走远,贴身婢女小葵轻声道:“娘子,二娘子素来性子软和,想来的确是来替三娘子赔不是的。”
顾明珠抬起眉眼,看着走远了的顾明月,声音清冽:“她的确是来赔不是的,顺便也是来看看我。”说完这一句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了,只是在兴致勃勃喂着锦鲤,全然没有在意先前西府里闹得那一出,和方才过来的顾明月。
小葵有些不明白,从前自家娘子虽然对西府里没个好脸,但对大将军夫人罗氏与二娘子顾明月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不知道为何现在如此冷淡,难道真的是因为三娘子的事恼了?
第4章 夜探
夜色低垂,骠骑大将军府西府里的四下都掌了灯,各处院子都落了栓,连同周围的市坊都是一片安静。只是有一行人,提着绢纱风灯一路出了西府正院,吩咐人打开穿堂院落的门,向着连通东西两府的廊桥而去。
松寿院里,顾老夫人在蒲团上念完最后一遍《感应经》,慢慢放下手里的经书,将佛珠拢在手腕上,才让曲嬷嬷扶了自己起来,在席上坐下就着婢女的手吃了一口茶汤,才缓缓道:“她带着人去了东府?”
曲嬷嬷点点头,低声道:“可不是,方才急急忙忙让人开了侧门,带着好些东西去了东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