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吉服的李念也没有了半点喜气,他阴沉着脸站在殿中,眼神中难掩阴鹜地回头望向殿门外,圣人已经被送去了甘露殿,连那几位朝中要臣也都跟着天后匆匆赶了过去,他却被留在了两仪殿。
崔临与崔奕今日并没有入宫观礼,而是在陈留王府等着他行完礼回去,也就没有人能够替他出谋划策,他更是犹豫不决,终究还是留在了两仪殿。
榻席上太子端坐在上席,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坐在上面看着他们,一旁的显王面露焦急之色,隐隐有着担忧,只有贤王,与他一般阴沉着脸,时不时望向殿门外,像是都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这个局势实在太过微妙了,连天后一派的人也怕圣人若是突然出了变故,太子不仁,朝中大局还未落定,会掀起什么波澜来,倒不如维持眼前的平静,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个局面,都盼着圣人能够平安。
而殿中最忐忑的却是身穿吉服的岑芸,她原本跟在李念身后,一步步向着上席来,隔着团扇,她看着李念笔挺的身姿,穿着一身绛紫江崖海水蟒袍就在她几步之前,心里的欢喜与甜蜜
满溢而出。
只是变故来得太突然,她听到那一声惊呼抬起头的时候,圣人身边已经围满了人,直到圣人送去了甘露殿,她才回过神来,再惊愕地望向李念,却看见李念愣愣怔怔望着殿门边,全然么理会自己这位新妇和这一场婚事,好像十分不情愿再继续下去,恨不能丢下她出了两仪殿去。
大礼磕磕绊绊地进行着,齐王妃临时受命,只能靠着尚宫局司礼女官一句一句地提点她,她才主持地下去,太子更是心不在焉,马马虎虎地应付着,席上的人也都没了心思凑热闹,好好的一场亲迎大礼就这样草草结束。
岑芸看着阴着脸的李念,只觉得欢喜都成了委屈,心头酸楚难当,却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泪来,只能强忍着低着头随着李念出了两仪殿,想着只要回了陈留王府总能好起来了。
只是李念的下一句话却是彻底打破了她的期盼,他向着玉阶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步子,三下两下扯下了臂上系着的红绸,塞到亲随手中,回头与她匆匆说了一句:“你先回府去,父皇病重,我要过去探望,晚些再回去。”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丢下她,大步向着甘露殿去了。
岑芸眼中的亮光慢慢熄灭,委屈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扶着婢女往马车上去,还是陈留王府去亲迎的嬷嬷忙不迭解释着,陪着她一路回了王府去。
甘露殿正殿,天后高坐在上席,看着太医令带着几位医官噤若寒蝉地缩着头站在殿中,几位大臣在席上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冷冷开口:“可都听明白了?圣人的病情已经是如此,只能在甘露殿静养,万不能再费神了,更是不能再撑着处置朝中之事,如今却要怎么好?”
郭晟没有开口,只是耷拉着嘴角坐在榻席上,看不出半点心绪,倒是一旁的右仆射吕随良已经有些着急,等天后刚说完就开了口:“娘娘英明,圣人如今病重,娘娘要打理六宫,当送圣人回太极殿中静养,令太子与诸皇子共同理政……”
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另一边坐着的马元济狠狠叱道:“纯属一派胡言,圣人病重卧榻,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后娘娘当主持大局,令太子殿下理政,何况圣人如今不宜搬动,还是留在甘露殿的好!”
吕随良差点跳起来,平日里看马元济不声不响,即便议事也都是附和众人,从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只当他是个没胆色又无用的,可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他居然跳了出来,充当了天后的马前卒。
这个棋子安插得极深,若不是到了这时候,他们还真没看出来马元济是天后一党!
他已经急了,看向郭晟,却发现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不禁有些心虚,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进去。
郭晟这时候却是在看顾青,他心里明白,这件事若说真要决定,最后还是要看他与顾青的态度,若是他们能够一致要求天后将圣人送回太极殿,那么即便天后强势也要尊重他们这两位当年的顾命大臣的意见,可是现在顾青分明与他们不是一处的。
他心里恍然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一桩公案,有些明白顾青为何这个时候沉默了,不由地暗暗骂了一句,有些忐忑起来。
天后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笑,开了口:“既然诸位没有别的话,那就照着光禄大夫所言吧,圣人就留在甘露殿,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诸位务必要尽力襄助太子,确保朝中安宁。”
马元济摇动着肥胖的身子,恭敬行礼:“臣遵诏。”
顾青也慢慢起身来,欠身作礼:“臣领诏。”
郭晟与吕随良终究是没有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行礼奉命。
第430章 新婚燕尔(第二更)
陈留王李念回到王府已经是丑时了,王府里的喜宴全都散了,在夜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门前的两盏高高挑起的红灯笼带着点喜气。
他脸色疲惫地回了王府里,却是径直去了书房。
“去请崔家两位郎君过来。”
他不愿意让世家过多支配自己,可是却又苦于眼下的情形,羽翼尚未丰满,又无擅长谋划之人为他出谋划策,只能倚靠世家了。
崔临与崔奕并未出府,在喜宴上他们就已经接到宫中送出来的消息,知道圣人病倒,便留在了陈留王府了。
“殿下大意了!”崔临听完李念的话,皱紧了眉头摇头道:“当时您该跟着一道去甘露殿的。”
他心里沉了下去,只怕此时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了,他们被动了。
李念原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悬了起来,连忙道:“那是亲迎大礼,连太子都被留在了殿中,诸皇子谁也不曾去……”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若是我太过急切,只怕会引来朝中众人的猜疑。”
崔临摇头:“殿下可曾想过,即便是朝中众人猜测又如何,殿下所依仗的只有圣人!”
“若是殿下当时执意要同去甘露殿,便是有人说起,殿下也不过是担心圣人的病情,孝字而已,谁又能说什么!”
“若是殿下去了甘露殿,太师与右仆射必然会维护殿下,为殿下争取,将圣人送回太极殿去。”
李念愣了一下:“你是说,天后要将圣人留在甘露殿?”
崔临凝重地点点头:“圣人病重,不知何时才能大好起来,只是头风之症一旦重了,便会卧榻不起,完全不能打理朝政,先帝便是如此。”
“天后既然已经把圣人强送到了甘露殿,就不会再轻易让圣人离开,只有将人留在甘露殿,朝中之事才能全然落入她的掌控,她敢如此做,只怕早有准备。”
李念大惊失色:“难道是她……”
崔临叹了口气:“袁氏心机深沉,不会留下把柄,未必会是她亲手所做,却一定有推波助澜。”
李念木木地坐在榻席上,许久都没能说话:“袁氏竟然敢……那郭太师他们怎么会答应让圣人留在甘露殿,那岂不是要任由她将朝政玩弄于鼓掌之中?!”
崔临淡淡道:“圣人病重未醒,谁又敢违逆她?郭晟年岁已高,又怎么会甘愿冒着风险去与她作对。”
何况郭晟本就是心思奸猾擅长投机之人,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有那一段变故了。
崔奕急了:“如此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了,就由着她牝鸡司晨,败坏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