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一日被李念使了人从岑府接入宫中,让她住了在甘露殿,更是在晚间来了一回,安抚了她好一会,才与她道,只要他登基就会下诏册封她为皇后,让她正位中宫。
他容颜还是那般清雅俊美,说的话也还是那么好听温柔,可为什么岑芸此时心里一片荒凉,从岑府走的时候,她还抱有一丝期望,兴许他始终是惦记着自己的,当时只是走得不得已,才会丢下她,现在还是想着要她跟在身边。
然而到了宫中,他让人将她送到甘露殿,晚间来时更是问了她许多长安贵府的事,直言不讳问她,她父亲岑侍郎可否愿意带领文臣清流一道上奏奏请先帝禅让,拥护他登基为帝,更是温言细语与她说着,若是岑侍郎肯,他必然许岑家国公之位,立她之子为太子,与她共享大唐盛世。
可是岑侍郎的性子岑芸最是清楚,她犹豫着道,只怕是难以说服父亲之时,分明看到李念的脸色变了变,好一会才又说起别的事来,但也是意兴阑珊了,说了几句便说登基大典事情多,让她留在甘露殿里等着诏谕。
因为太过仓促,甘露殿里用着的还是太后当初留下的物件,无一不让岑芸觉得陌生,她满心惶恐地在甘露殿里留了两日,却觉得越来越不踏实,吩咐人去请岑三夫人入宫来,她要与母亲说一说话,也好知道该怎么做。
兴许是李念还想着让岑侍郎臣服,便答应了让人去岑府再把岑三夫人接进宫来。
只是岑三夫人战战兢兢进了宫,在甘露殿见到了已经瘦了一圈岑芸,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究竟做的什么孽,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岑芸看见了母亲,也终于眼泪落下来了,拉着她哀哀抽泣:“阿娘,如今可怎么好?”
岑三夫人忙忙擦了泪,看了看左右,扯出一丝笑来:“咱们母女好好说说话,今儿我留在这里陪你用饭。”
岑芸才恍然惊醒,转头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与母亲说,去准备宴席。”
待到殿中人都退下了,岑芸才哭着道:“阿娘,如今可怎么好,怎么就成了这副情形?”
岑三夫人凝着泪光问道:“他这是真要篡位了?还要立你为后?”
岑芸点头,满脸茫然:“登基大典就在后日,圣人还在他手中,倒是要亲自禅位给他,再颁封后诏谕,还说要立父亲为国公。”
岑三夫人咬牙切齿:“你父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他宁可碰柱而死殉国,也不会应承的。”
岑芸犹豫着道:“那,那可怎么好?他怕是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岑三夫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太后不是还未被他拿住,想来总能有法子阻止他才是!”还有一个人一定能找到太后,能想办法阻止这一场悲剧。
第490章 业障
韩嬷嬷的人把消息送到了铺子上,小葵亲自带了来禀报顾明珠,她坐在蒲团上思量好一会,才开口:“让嬷嬷想法子递个消息给岑三夫人,问问她芸娘究竟怎么打算。”
若是岑芸还不死心,还想着跟着李念,那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顾明珠也没有那样的好心,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之中还想着要搭救别人,尤其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
毛氏这几日时时过去与顾明珠说说话,也是心里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始终是朝不保夕,外边叛军还在四下搜查劫掠,虽然护国寺不起眼,一时也不会引来叛军,尚算安全,但无法让人逃出长安,说不得哪一日就会找上门来,她与顾元这几日可是连睡觉都提着心。
只有在顾明珠这里,与她说说话,看着她安稳自若的模样,毛氏的心才能安下来些许。
“……外边吵吵闹闹这几日,今儿到现在倒是安静许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叛军已经走了,兴许过些时日他们就会撤回安西去了。”毛氏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也不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形了,怕是已经被人闯进去了。”
顾明珠却是知道府里的情形,将军府与郡主府终究也不曾被攻破门,兴许是因为府里大半侍卫被留下了,那些叛军只是散兵游勇,也或许是叛军早已知道府里的主人都不在,也就没有那样费力气去破府。
只是长安别的府里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好几处勋贵府里都被打破了门,叛军一拥而入烧杀抢掠,不仅抢走了财物,还伤了不少人,这里面就有燕国公府,送消息来的人说,燕国公府的院墙都被打破了大半,叛军将府里不少值钱的财物抢了去,带不走的还放了一把火,正院烧去了大半,女眷们还被扯去了头上的钗环首饰,哭喊之声震天响,远在胡同之外都听得分明。
只是这些顾明珠没有告诉毛氏,因为毛氏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满心惶恐了,若是再知道这些只怕会更是害怕,何况这些消息都是私下送进寺里来的,她不能多说。
她轻笑着安抚毛氏:“二婶母宽心,父亲已经去调兵前来长安勤王,算算时候应该就在这几日就能赶到,那时候这些也就不足为惧了。”
她已经让崔临的亲卫全力尽快赶去西北,让父亲将那五千精兵带来,若是无诏调兵顾青要冒极大的风险,但那五千精兵与顾青的亲卫却是能够调动的,能赶来长安便可定大局。
这些毛氏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叹气:“这样的日子真是教人害怕,这样大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闹出这些来,这一城的百姓还能安生度日吗?”
她说着,又好奇地道:“圣人在那群贼人手里,可是为何不见贤王殿下,他不是也在长安,怎么不见来救驾勤王?”
贤王与圣人同为太后亲子,可是自从叛军之事后,一直不见他露面,许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也落入了陈留王手中了。
顾明珠却是轻轻冷笑,太极宫中送出来的消息,贤王并不曾被拿住,而是闭门守着王府,他王府中死士亲卫众多,叛军一时也不曾攻破王府,奇怪的是陈留王对他也好像并无意理会,竟然就这样相安无事了。
但是也从未听说他使了人去打探天后的消息,好像他对这一场叛乱一无所知一般。
她摇了摇头:“不曾有消息。”
只是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病重的贤王妃可还能撑得住。
毛氏又叹了口气:“这些皇家……看来也不比咱们寻常人家要好上哪里去。”
她这些时日虽然未曾见过太后,却也见到了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婢,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见了不少,自然也听说了些风声,只觉得未必那尊贵的皇家就比将军府好到哪里去,都有不孝的子孙,都有理不清的家务事,太后看起来也只是个可怜的人。
顾明珠心里微微感叹,却是想起来问道:“为何不见明玉,她这几日也不大露面,却是做什么去了?”
毛氏皱了皱眉:“说的也是,这几日她也不大去我那里,只是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顾明珠更是觉得不对了,顾明玉与她们一道留在护国寺,每日除了在太后跟前伺候,却不怎么露面,再加上那一日她见顾明玉的神情分明不对,只怕是真有什么事。
她唤了小葵过来:“想法子让人打听一下,显王那边可是有什么事?”
陪着毛氏又说了一会子话,送了她回去,小葵才悄悄进了房来:“郡主,不曾听说有什么不对,王妃在房里,只是听说这几日饭食送过去都不怎么动过。”
顾明珠脸色更是有些不好看,顾明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等闲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便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了,这情形只怕是有什么话,又不能与自己说。
只是顾明玉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只有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说出来才好。
她吩咐小葵:“若是看着王妃往太后那边去便告诉我,我去见见她。”
有些话,得是她自己愿意相信顾明珠说出来才行。
只是看起来像是平静且压抑的一天,但那场悬在头顶上的暴风雨已经就要来了,所有的人像是都在等着这一刻,惧怕或者期待着。
暮色时分,长安下起了大雨,雨水瓢泼一般从屋檐上倒下来连成珠帘,佛堂里四下通透,雨水湿透了灰黄的帷幔滴滴答答湿了一地,太后却依然跪在佛前,闭目念诵着经卷,手上的佛珠不停地拨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