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真是一种既复杂又简单,既骄傲又卑微的矛盾生物,既想要成为物质生活的王者,又渴望充当精神世界的圣贤,当两者全都被迫剥离,才会发现简简单单的呼吸喘息原来就叫成功。”
公安医院后门的街边上,我和张星宇、洪莲坐在一台贴着黑色车膜的本田轿车里,边有的没的闲扯,边注视着医院门口的一辆白色大面包。
话是张星宇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耷拉着脑袋在玩一款类似“消消乐”的手机游戏,好像是因为胜利通关,他才会发出那顿神叨叨的感慨。
医院门口的那辆面包车是鹏城某家殡仪馆的灵车,跟侯楠聊完的第二天早上,黄安给我打来电话,告知宁伟的姑姑已经办完了全部手续,准备接宁伟的尸首离开,于是我们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有时候,我挺搞不懂宁伟这种人的心理,明明可以相安无事的好好活着,为什么非要蹦蹦跶跶的冒头给人当枪。”洪莲捏着一把指甲小剪,轻轻的修饰着自己的美甲。
“他不是想给人当枪,而是想当握枪的,只不过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张星宇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他高估了自己,完全是纬度不同所致,就好比蜉蝣的世界里只能看到比自己个头大点的蜉蝣,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大象一样,从这方面讲,我们和宁伟没什么不同,我们也总认为自己够强够硬,殊不知,或许彼时彼刻也正有几只大象在俯瞰着我们,保不齐一个没注意,就被它们的临门一脚踩的灰飞烟灭。”
“滴滴哒...”
说话的时候,一阵扩音喇叭里传出来的丧曲音乐,将我们几个的视线同时拉向医院门口。
一个头发斑白,身材佝偻的瘦弱老妇人怀抱着宁伟的黑白照片慢慢走出来,身后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一方带轱辘的冰棺送进了灵车里。
还有两个工作人员朝天挥洒一些黄纸冥钱,整个过程持续了也就不到五分钟,既没有什么轰动的送行队伍,也没有亲朋好友呼天喊地的哭嚷,随后老妇人和工作人员便钻进灵车里扬长而去。
说老实话,这场简陋到可怜的送别仪式,真的看不出来殡棺中躺着的人竟会是一个曾经叱咤风云多年的社会大哥,一个可能到现在,提起名字都会让人又恨又怕的狠角儿。
即便身为敌人的我,瞅着都有几分兔死狐悲的莫名感觉。
书上说,一个人的价值,完全可以透过他的葬礼体现,我不知道宁伟生前是否真的烂到没朋友,但在这一刻,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社会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现实冰冷。
想要保住门前的车水马龙,那就得让自己长盛不衰,无关谁对谁错,只是一个人有没有用,能被人用多久而已。
灵车缓缓驶向街口,一辆黑色的“马自达”轿车突兀挡住了去路,三四个戴着墨镜的小青年从车里蹦出来,排成一横行,动作整齐的朝灵车深鞠三躬,而后落寂的上车离去。
马自达轿车刚开走,又有一台“丰田”越野紧随其后的拦住灵车,同样是几个青年下车,鞠了几躬..
从医院出来到宝安区的一家火葬场,我们始终不近不远的吊在灵车后面,也算对宁伟不算光辉的前半生有个粗略了解。
这一路过来,总共有七八伙人拦下过灵车鞠躬、烧纸,不过都没有跟随一块去火葬场,而且大部分祭奠者,都是戴着墨镜,似乎很怕被人认出来,我估计他们是怕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眼见灵车开进火葬场,我示意洪莲靠边停车。
“看来宁伟混的比咱们想象中要好。”我点燃一支烟,朝着张星宇笑道。
“有什么用,最终走的时候没人敢多送半程。”张星宇摇摇脑袋道:“这一路金光都没出现,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估计他此刻应该就躲在火葬场里,要不要冒险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