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可没他这么镇定,几乎是失了他往日镇西侯的冷静与仪态。这个人他有许多年未见,却是一点没变,当年风华犹在眼前啊。
记得五年前的中秋,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晚皇宫设宴,他在几桌外看见他从宴席中抽身而去,犹是一身夜宴华衣,不顾身后皇帝愤怒掷杯的威严,走的坦坦荡荡洒洒脱脱,将一厅的虚伪浮华全扔在了身后,只留下一个清冷傲然的背影给当时众人。那时,他还在心头想,做臣子能做得如他这般肆无忌惮的,也算是绝妙了。
可惜,之后再见他时已身处天牢。
如今锦衣玉冠,没有丝毫落魄,气质更犹胜从前,皇上见了,怕是心中那根刺埋的更深了。
白容在心头笑,神情已然恢复往日,姿态变得傲慢,“的确是许多年不见,我若清减叶先生又哪里不是呢。只是,让本侯意外的是,先生你与云歌也是旧识?”
叶知秋微笑,道:“然。”
燕云歌主动为两人奉茶,再低头去看自己杯中茶色,眼里若有赞叹:然,最简单又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个字。无尘也最爱这个字,都是心思剔透的人,这两人若对上,不知会是何种精彩。
白容见她双眸微迷,面露惋惜的模样,眼眸微转,问道:“可是这茶不合你口味?”
燕云歌淡淡饮茶,哪会让他看出自己想法,只轻叹道:“已是上好的贡茶,哪有不好的道理。小人只是突然想到秋试,有些忧心罢了。”
叶知秋问,“你要参加今年秋试?”
燕云歌笑,“这是进入官场最快的途径,只是我没有三品官员保荐,也没有书院的荐书,想正大光明进去还有点困难。”说着,她将视线看向白容。
白容伸手端茶,漫应了一句:“这有何难,本侯修书一封让本侯以前的先生给你写封荐书,挂在书院名下不就是了。”
叶知秋却道:“不妥。”
燕云歌点头,“的确不妥。”
白容意外两人默契,心思动了动,很快就明白了。他微微笑了下,“倒是本侯疏忽了。”日后要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若被人查出早在秋试前就认识,还是他一力举荐,岂不等于自打了嘴巴,让天下人看他笑话。
“此事我可以帮忙。”叶知秋看着燕云歌,“我在平城有位故友,三品的中卿郎,与我们本家也不常走动,但与我私交甚好,我若开口,他必然会答应。”
燕云歌静静的看着他,“可你逃出天牢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你不怕皇上继续追杀你?”
叶知秋容颜清远,眉眼却温柔,“所以我才来你这躲清净来了。”
燕云歌挑了下眉,他一早就算计到这步了?
一口饮尽了杯中茶,白容站起来道:“云歌,在考试前你就住本侯这里,本侯让人收拾个别院出来,让你潜心读书,专心准备考试。”说着就要拍人召唤下人。
燕云歌一惊,急忙起身拦住他,“侯爷。”然后一抱拳,表示感谢,“侯爷好意,小人感激,只是实不敢麻烦。”话一顿,她又道,“而且,小人已经有了落脚的地方,就住在叶兄那,环境清幽,地方隐蔽,平日又有知识渊博的叶兄指点,再是合适不过。”
叶知秋微愣,随后眉眼淡笑,丝毫没有被人利用和拉下水的不快。
白容心里不悦被人拂了好意,但追究这点小事实在没有气量,何况他敢留燕云歌,对叶知秋却实在忌惮,这人来意不明,非敌非友,又是皇上的禁忌,留着他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一想,他也没有再强留,客气的请两人喝了几杯,就命人小心的送出府去了。
两人坐在白容给安排的马车里,叶知秋似乎认真思考什么,看着燕云歌道:“你是真不愿意住那,还是怕他监视你?”
燕云歌挑着窗布的一角,看着马车外的人来人往,只道:“我只怕晚上睡不着。”
叶知秋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这话别有含义,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一番,却没什么头绪。
空中鸟鸣,一阵风扑过来,发出鸟鸣的正是文香,她躺在软椅上精神不错,对着一旁的季幽轻声道:“季幽,你说无尘师傅想什么呢,好半天没动静了。”
还能在想什么。季幽一叹,飞去屋檐上方的人影旁边,空气中,除了院子里传来的梨花香似乎还有人在叹息。
“无尘师傅可是在担心小姐?”季幽轻声问道。
无尘双眼柔和,“我并不担心净心,我只觉得是我做错了。”
“错了?”季幽不明白,想问却发现一向慈悲温柔的和尚露出了惨然苦涩的笑容。那笑容让人心里一疼,胸口几乎窒息。
无尘摇摇头,双眼闭目。脑海里一时是佛祖慈悲的脸,一时是那女子意兴盎然,运筹帷幄的模样,两个影象一直在脑海里重复叠加,却不知最终是谁压过了谁。
他垂着眼睛暗沉沉的叹息,低声自语道:“如果再被舍弃……”
清泠的声音中带着深切的沉重,良久,无尘和尚似乎做出了决定,双眼注目远处,里头已经是往日不动如山的平静。
季幽放下心。
可惜,聪慧如她,也没看透那平静下的纵容,那眼里分明是说,若权谋能让你玩得开心,纵使毁天灭地又如何。
让她入世是他,助她入世也是他,若有一天,她要出世,要死在谁人手里,那也只能是他。
无论怎样,她是他的净心,心若不净,何来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