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季幽,季幽赶紧忍着笑,把头撇过。
若非地方不对,无尘还真想给她念上一百遍金刚经,念得她毫无脾气,他想起那几晚她好话说尽又是求饶又是装乖的模样,终是散了气,双眉平坦,无奈笑道:“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他奈何不了她,但总有个小人能收拾她。
燕云歌一笑,没把这话放心上。
入了夜,苍穹星空下的惠州依旧贫瘠,但万家烛火一点,那星星之火,与天上的星河相映衬,夜空和星光赐予每个城镇的美丽都是平等的。
燕云歌站在客栈屋顶,看着壮观的光瀑斜跨夜空,那温暖又绚丽的光芒让人心头震撼,使人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无尘静静立在屋檐的一角,眼看夜风吹得她衣袍翻飞,那缥缈影绰的身姿仿佛要随风去了。
“净心!”他突然喊她。
想要摘星的手微顿,她回头看他,迷惘了一下,“怎么了?”
“风大,回去罢。”他踏着夜空而来,握紧了她的手,那手心的冰凉让他担忧。
“难得惬意,我想再坐会。”
无尘面对她偶尔的任性,未有再说。
两人坐在屋檐,脚抵着瓦片,燕云歌突然想起前几日将燕行比成瓦片一说,突然笑了声道:“和尚,此行我若出了岔子,或是有天女扮男装被发现,陛下发起火来要诛我九族,可怜你也要跑不掉。”
无尘顺着她的头发,清隽的眉目是温柔笑意。
燕云歌没等到回应,又抬起头遥望星空,“不过,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后面,能得你无尘大师临死超度,或许我还能修个好来世呢。”
无尘闻此,才变了脸色,认真而执着地道:“净心,若有来世,我必前往,你去哪,我便去哪。”
燕云歌惊讶,挺起半个身子,打趣道:“烦了我这辈子还不够,还想缠着我下辈子?和尚,你的心好贪呐。”
无尘心跳加快,捏着佛珠的手收紧,脸色慌乱了一瞬而不自知。
同样未曾察觉的人还在此时偷亲他嘴角,当他走神是想起往事,语气得意道:“和尚,我可是见过你写家书的,你家里头分明还有人,他们怎么舍得你这么俊的儿郎出来做和尚了?”说着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真有下辈子,你可别再傻乎乎地听他们的话来出家了。”
“那我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苦涩。
她认真替他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性子沉稳,又好刻苦,做个太傅天天去给皇子讲学也不错。”
无尘微微笑着,未有回答,陪她一起遥望星空。
“和尚,你该做晚课了。”她提醒着他。
无尘摸摸她的头顶,依她说的捻起了佛珠。
低沉的诵经声黑夜里听来更加抑扬顿挫,易发昏疲倦。
燕云歌扇动着长长的睫毛,俏皮话结束后是一阵长长的空虚和失落。她发觉她有些在意无尘了,这不是好的现象,无尘的温柔会让她贪恋,会教她松懈——而她要走的道路上,不该有任何人。
禅音悠扬,不急不缓。
当无尘结束晚课后,不意外的发现她早睡着了。
他轻抚她的脸庞,眼里全是如水的柔情。
他一直想带她出世,想带她云游归隐,她却偏要卷入金戈铁马江山社稷的俗世里,俗世有什么好,他不知,他只知道——江山社稷犹如风中柳絮,亡国孤臣正像无根浮萍。
他害怕困扰他几十年的噩梦会成真,害怕她终会发现,自己从头到尾的在骗她。
现在的他,惟愿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能晚点来,至少等他有足够多的力量真真切切地抓住她后,再来。
无尘独自看着浩瀚星河,无人知晓此时的星空如一幅画卷被缓缓打开。
画卷上是国破人亡,是山河沦丧,是一向沉着冷静的女子不顾副将的劝阻,从大军后方策马奔出一路斩杀而来,她已然失了冷静杀红了眼,她本该与一番帐中出谋划策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她本该意气风发,杀伐果断,可她轻易地中了计,而这一切——
无尘不愿意再看,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