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季幽意外燕云歌改了主意,识相地走到门口静侯。
一人随意束发松垮着长袍潇洒走来。
燕行顿时急了,“姐姐,更深露重,你也不多穿件。”
燕云歌转身在长桌旁坐下,一笑之下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这么容易感染风寒。”手一指对面,“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你就是懒。”燕行嘀咕,将自己提来的食盒打开,取出还热腾的两荤两素,又伸手盛汤递给她。
燕云歌接过,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眉间倦色稍去。
出门在外,虽不至于受什么委屈,但想喝碗热汤却是不容易,如今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青菜豆腐汤,竟叫她起了岁月安稳之感。
三勺喝了小半碗汤,她刚放下汤匙,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燕云歌掩下不快,故作无奈:“这是闹什么?”
“姐,我好想你。”
燕云歌侧转了身,宠爱的摸摸身量比她还高些的少年的头,温和的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燕行眼眶一下就红了,又生生给忍了回去,哽咽道:“惠州是虎狼之地,姐姐不该来的。”
燕云歌抚了一下他的脸,放下手,温淡道:“我不来,谁能为你来?你还指望咱们那位父亲?他新得了小儿子,以后都要顾不上你了。”
燕行心头直发酸,快速擦干眼泪后,恢复沉稳的表情给她布菜,倔强道:“珩哥还小,父亲多为他打算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有姐姐足矣。”
这般懂事倒显得她是恶人了,燕云歌嗤笑之下,瞬间歇了离间的心思。她伸出细长的两指抚平他拧紧的眉间,手指顺着眉眼向下,抚去他两滴快要成形的泪珠,声音幽幽一叹道:“那还哭什么,成心想惹我心疼?”
燕行想说没有,嗓子里却跟堵着石头一样难受,他怕她取笑,赶紧别过脸去,好一会稳下情绪了,又想起当日离京她都没有来送,委屈道:“姐姐心硬如铁,哪会为我心疼。”
燕云歌笑了笑,一句话就让他伪装的坚强溃不成军,“才夸过燕大人稳重不少,又孩子气了不是?”停顿一下,见他眼泪又有下来,无奈说,“与我一起吃点,吃完我有话问你。”
燕行连忙将眼泪忍回,来到桌前为自己添了一碗饭。
燕云歌的胃口一般,吃了小半碗就罢了筷,见燕行也吃到差不多了才谈及正事。
“严昆何宴之流,于惠州是癣疥之疾,你一味隐忍不发,他们就变本加厉,蚍蜉撼树虽不易,可若是喜欢蛀蚀树木的白蚁呢?他们能奈你何?”
“姐姐!”燕行大变了脸色,下意识去看门窗是否紧闭,又想到有季幽在门外,自是安全无虞。
“我与沈大人初到惠州,就收到了见面礼。”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之前收到的二十万两存票,轻轻一搁。
燕行看着两张存票,难掩惊讶,很快想到关键,问:“姐姐你收下了?”
燕云歌淡淡一声嗯,让燕行倏地站起来,心急如焚道:
“官员受贿一经查实,轻则罢官声名狼藉,重则伏诛于市连累三族……何宴分明是下套要拿捏姐姐,姐姐你怎会看不出来!”
究竟是谁看不出来——燕云歌暗中失望,抬手揉着额,不急不缓道:“燕行,我不是教你贪,可你眼下已处绝境,唯有随波逐流将树干蛀空,使大树折倒才有出路,你才能往上走——做贪官和做好官,两者之间并不违悖。”
她尚未露脸,就有人送上十万两,而这十万两能买多少口粮,能安置多少贫困的百姓,燕行一心要做清官是不错,可是惠州整缸水都是浑的,他如何清者自清?就这点,他比不得先前的知县刘问,刘问贪财和立身两不耽误,只管暗中收集了证据就入京,若不是横生了柳毅之这截枝节,白容那次还真不定能全身而退。
看他走来走去似未有想透,她又多补了一句,“为官与为人一样,从来不只一种。我们佛家有言,满怀慈悲不起瞋恨,威即是德,大威即是大德,便是菩萨为调伏顽劣众生,还时有现金刚怒目之相,孟轲有云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菩萨先贤皆是如此,何况你我肉体凡胎,只要你时刻谨记初心,又何需介怀世人的眼光。”
燕行蓦地停住脚步,转过头,严肃道:“可姐姐是否有想过,贪官为世人不齿,若有朝一日你我下到大狱,又无法自证己身,便是再怀救世之心又有什么意义?”
他更想说世间多愚民,百姓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他们乐见贪官落马,并不会在意这个贪官背后用贪来的银子做了多少实事。
燕云歌还真被问住了,沉默了一瞬,突然冷声道:“我以杀人之政,行不嗜杀人之心,若真有一日落得个百姓拍手称快的下场,那便是我计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燕行愣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燕云歌未有再说,起身往内室走去,失望不言而喻。
“姐姐!”燕行追上去,没敢去拉她的袖子,他用手去拦,却得到一个极为冷淡的眼神。
燕行最怕那样冷漠疏离的眼神,心里慌个没边。
他后悔刚才所言,想极力补救,恳切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是我一时未有想透,姐姐不要恼我。”
燕云歌仿佛被说动,伸手想摸他的脸庞却又怔怔地收回,长叹一声道:“我没有恼你,你读孔孟、行周礼,又初入官场尚怀希望,是我心急了想帮你一把,却没能顾及你的感受,你别恼我才是。”
“我不会!”燕行急切,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又表态道,“我都听姐姐的,我发过誓,我再不会让姐姐失望。”
说得容易,可惜——燕云歌眼睑微抬起,轻轻笑回,“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你自去休息罢。”
燕行眼巴巴见她离去,整个心如飘在水里,时沉时浮,又得又失。
难得能与她亲近,又得她推心置腹指点,他便是再不认可,也不该说出那番话来。
燕行羞恼离去,回到房里几度坐不下睡不着,想到姐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烦闷之下当真去翻起四书周礼来,直到在天亮前在周礼里看见一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他瞬间恍然大悟。
他想也没想地抱起书就往外跑,心里后悔不断,凭他难言的出身,又爱自以为是的行径,换常人早不屑与他多说,甚至在那些乡绅们看来,他燕行不过是溪水边最不起眼的一块小石头,看着碍眼踩着硌脚,恨不能杀他欲快。只有姐姐一直相信,他这块石头是暂时蒙尘的明珠,是值得用心打磨的一块翡玉。
她坚信自己没有走眼,才用心说了那么多,他却未能理解她的苦心,反叫姐姐失望了。
燕行恨不能走得再快点,他想告诉姐姐,他想明白了,明白为官也该因时制宜,稍加变通。
等真到了门前,他才似有回神般怔愣,他骂自己真是糊涂,姐姐这会必然就寝,他怎能选这个时辰来叨扰。
脚步一转要离去,没走几步,被里头传出的声音生生地叫住。
“和尚,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在我面前还充什么硬气?”
门未有阖上,燕行指尖一碰就推开了门,凭着欲灭的烛火,他轻易看见了那衣不蔽体的女子正手抚着男子的阳具上下齐手,眼见她张开嘴要去含,燕行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喊了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