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道:“或许是来自太后或者朝中老臣的压力吧。你想,他那么爱皇后,一定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后宫冷清,皇室就人丁不旺……”
她扑哧一笑:“哪儿呀,这是个神话故事,又不是历史事件。这个姑娘美艳异常,不可方物,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皇帝一天没有见她便魂不守舍。时间长了,哪个明眼人心里没有怀疑呀?有人报告皇帝说,曾经看见皇后半夜出宫去,皇上不信,一天晚上就亲自跟踪她,结果果然发现她的秘密。原来皇后竟是狐狸变的!皇帝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虽然心如刀割,但他毕竟与皇后相爱一场,她亦没有做出危害他的事来,他一时实在难以抉择。”
她顿了顿,接着道:“从那以后,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刻意与皇后保持距离。皇后亦有察觉,渐渐的就心如死灰。就这样别别扭扭过了一年……”
他突然打断了她的故事,面上的笑容逐渐敛起,道:“素弦,你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个故事呢?”
她似乎没看出他情绪有变,笑道:“你想歇下了?那我不讲了吧。”
“没有,”霍裔风正了正身子,认真地盯着她,“结局是什么,你不说,恐怕我这一夜都睡不踏实。”
素弦心里像被什么拧紧了似的,怅然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结局。故事都是人编的,你想让他们好,他们便好;不想让他们好,也不过是虚妄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多虑的呢。”
她这番话蕴含太深,他如是掉进了云里雾里,虽然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他选择藏起一切然后保持沉默。他一直以为,只要不触及最敏感的引线,就可以暂且保存这一份纯净的美好。
素弦是中秋节的前三天走的,霍裔风也去了西郊的枫港别墅休养。她临走时过来与他道别,他甚至想去码头送她一程,然而母亲面色冷峻坐在一旁,他也有所忌惮。
刚刚在竹席卧榻上摆下一局围棋,正欲自娱自乐聊以消磨时间,一个小厮突然来报:“二少爷,出事了……”
他心里一惊,急忙站起,胸口的枪伤撕裂似的疼,只得半捂着伤处:“到底怎么了,快说!”
“霍总管送张先生和张小姐去了码头,还未上船张先生就被警察带走了!”
他更是焦急:“那张小姐呢?”
小厮道:“张小姐要追着警车去,被霍总管拦下了。霍总管让小的先回来禀报。”
霍裔风从衣架上拿下外套就要出去,霍太太突然拦在门口:“你伤没好,不许去。”
她音量不大,说话却一贯掷地有声,旁人莫敢反驳。见儿子执意要出去,又道:“我已经叫了霍方把素弦带过来,其余事情再慢慢处理。”
霍裔风一向对母亲恭顺,当下也只得闷坐等待着。霍太太便递了个眼色给左右侍者,示意他们盯着二少爷,自己下了楼去,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品着茶。
她看着素弦满面苍然地走进大厅来,脸上还带着斑斑泪痕,板着脸道:“你也是,张晋元既然犯了什么大事,就该提早说出来,我们做亲家的,也不好意思不帮你们打点不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让警察逮了,只知道流几滴眼泪,我们堂堂霍家的脸面你可曾挂心?哼,我告诉你,裔风他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莫要撒泼跟他闹,一旦让我发现,别说张晋元的事儿我不管,就连你们的婚事板上钉钉了,也一并告吹!”
素弦也无心与她计较,只轻声道:“夫人过虑了,素弦也不是没有分寸。既然夫人应承,素弦就先替不争气的兄长在此谢过了。”说罢便深深行了个大礼,霍太太紧拧的眉略一舒展,挥手道:“也罢,你先去客房歇着,等消息吧。”
她当下不敢拂逆,便拎了皮箱跟着女侍上楼去了。客房在楼梯的西侧,与霍裔风的卧室正好隔着整个大厅。她明了霍夫人如此安排的用意,想来暂时是见不到霍裔风了,手里一松,沉重的皮箱跌落下去,掉在地毯上闷声一响。
她回想起方才惊悚的一幕,一阵紧张的骚动来袭,她已有不祥预感,未来得及过多反应,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便冲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紧接着那带头的走出来:“张晋元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便将一脸茫然的张晋元押走了。
她认出那带头的警官便是前几日来病房探望过的,没有多想便挤上前去,说哥哥是冤枉的求他网开一面,不出所料,他面无表情地要求她不要妨碍公务。然后霍总管去劝她,把她从人群中带出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装的,她想让霍家人知道她很着急,很担心她兄长。心里却希望张晋元吃点苦头,方才知道收敛。至于他会不会因此获罪,她其实毫不担心。
她木然的眼光越过落地式玻璃窗,落在远山红彤彤的枫叶林上,金色的阳光也染上灿烂的红,姐姐在画里画过,就如同此时此刻,活灵活现真实般纯美。
她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回头去看,却是霍裔风。他竭力想抹去她的慌张无助,一把便将她拥在怀里,动情地在她耳畔低语道:“没事,有我在,会没事的。”
他情绪激动,胸怀中柔情涌动,却恍然觉得如是抱着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感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
第十九章 今夜不成眠,是梦久应醒矣(三)
他捧着她的脸,紧张的目光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辗转闪烁:“怎么了,素弦,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温度?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她知道也许此时霍夫人就在门外,她什么也不想多说,清冷的目光不给他一丝过多停留,只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也不理会他复杂的神色,便径自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坐下,床上铺着纯白暄软的天鹅绒,诱着人想要慵懒地躺下再也不起来,然而她只是静默坐着。
他看着她孤单的背影,黑缎似的长发披肩滑下,下面衬着淡粉色花纹的白绸衬衣,瘦削的她显得更是娇小。这一刻他很想再次拥住她,可是他也怕,怕她的冰冷残忍地浇灭了他的热情,然后代之以茫然和绝望。
他却也挪不开脚步,就那么望着她,屋子里静谧得可以听见针掉的声响。
傍晚时分文森特医生前来为他复查,见了老校友霍裔风倍感亲切,说起在大不列颠的日子,更是轻松愉悦。不久有个女侍来报,说张小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看样子身体不适,他便请了文森特去瞧。
素弦看见文森特随着霍裔风进来,眼里不自觉闪过一丝诧异。霍裔风以为她紧张,便道:“文森特也是诺丁汉大学毕业,是我的校友,大家都是熟人。”他看到柔和灯光下她的脸异常白皙,关心道:“这个季节容易受凉,让文森特给你看看。”
她也就走过来,对那洋大夫微微一笑。文森特仔细地诊看一番,放下听诊器,道:“张小姐心率有点快,又缺乏食欲,我开一点安神和开胃的药,晚一点派人送来。另外张小姐不要过度操心,保持心境平和。”
素弦一一点头应下了,文森特又问道:“张小姐最近睡眠好不好?有没有再梦魇过?”
她有些不耐烦:“没有,睡得很好。”
洋大夫与霍裔风对视了一眼,霍裔风略一点头:“谢谢你了,文森特。天色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他送了文森特下楼,又返回来,素弦见了他也没有说话。他犹豫了片刻,道:“方才打电话问了,你哥只是有嫌疑,所以暂且限制了他的自由。他一个人待在单间,待遇也还可以。”
这时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裔风,你早就知道我哥的事,对么?”
他愣了一下,没有答话,她站起身,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没什么。你和文森特先生是老校友,一定无话不谈吧?”
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发问让他如在云里雾里,他迟疑着点了下头:“嗯。”
她嘴角一弯,笑容越发地令人捉摸不透:“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病呢?”
他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却也不觉得是件严重的事,就揽着她的肩膀陪她坐下:“他说过,你害怕火,见到火便会花容失色。我记在心里,早就对自己发誓,这一辈子,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眼眸柔和地看着他:“那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温和一笑:“你不想提,我便不问。”
她笑出了声,挑眉看向他,他觉得她笑容里藏有古怪,就道:“素弦,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知道张晋元的事让你忧心,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这一刻她却是突然紧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既然决定要逮捕他,何不干脆一点,偏要等到我们上船的前一刻?”那冰冷的目光直刺到他的心里去,他的思维瞬时凝滞,一时就语塞了,然而她继续把那把剑刺下去,直到刺穿他的身体。她道:“你不可以否认,因为带头的警察,就是那天晚上来医院找你的!”
她步步紧逼,又道:“既然你怀疑我哥哥,为什么不讲清楚,说明白,一切误会还有解开的可能。你怀疑他,便是怀疑我,他不是清白的,我也不是!”她声音压得很低,含着泪音的嗓子变得沙哑。
那一瞬他也懵了,是的,他知道一切。早先来的那人是他手下的尉迟队长,他告诉他先前临江码头上的那场围捕,抓了一个唤作鱼老六的,是天地游龙帮的三号头目,也是他们这次行动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他知道难以活命,一开始的审问便一言不发,然而他经不起严刑拷问,就咬出了一个名字:张记玉器行的张晋元老板,说他才是这次走私国宝行动的组织策划者和牵线人。不过证据尚不充分,他命他们先暗中调查,然后见机行事,却也不必顾忌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