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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50节(2 / 2)

这个神情一下就激怒了白清盈!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本事、都落到戏班子里给人做工了还能如此趾高气扬,甚至还胆敢威胁她、想让她失去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婚姻!

火气在白清盈心里剧烈地翻腾,可她却压着不表,只是手上暗暗使劲儿掐了孩子一把,不到两岁的斌荣还说不清话,只会“哇”地一声哭出来,闹腾的声音直往人耳朵里钻,恼人得很。

佣人们一见都手忙脚乱地开始照顾了、不知道小少爷为何会忽然哭起来,只吴曼婷一个瞧见了女儿方才的小动作,于是立刻端出了自己当年唱柳琴戏时打下的底子,十分生动自然地哭诉道:“唉,可怜的孩子,莫非是听懂了他小姑姑的话?他还这么小,怎么离得了母亲?清嘉……你姐姐是真心待你,你怎么忍心让她没了家?”

这哭哭啼啼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白清嘉可真是太熟悉了,她年幼时吴曼婷还得宠,那时二房便是靠这样的小心思勾得父亲流连忘返的,没想到这技艺还能祖传,如今又原原本本地被白清盈学去了。

孩子的哭声可真是厉害的武器,连徐隽旋这样的混不吝都被唤起了几许良知,眉头跟着皱起来,也开始对白清嘉冷脸了,说:“清盈是我儿子的生母,又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让我跟她离婚?清嘉,你不要太任性了!”

说完后却不闻白清嘉的答复,只看到她冷清执拗的背影,徐隽旋原本就被孩子的哭声惹得十分烦躁,如今一见白清嘉又开始对他摆脸色便更是怒上心头。

他没了耐性、几大步便走到了白清嘉跟前,一把扯过她的手臂逼她正眼看他,在瞧出她眼中的冷色后不禁越发恼怒,终于也一股脑儿说出了压在心里许久的真话——

“白清嘉,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还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白家已经完了!完了!再也没有男人肯要你!只有我能救你出苦海!”

“你还想管男人娶妻娶妾?还敢对我摆冷脸?我告诉你!现在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全家在上海滩活不下去!你还在这里装矜高给谁看?”

“我劝你趁早识相些,趁我还念着跟你的旧情早点跟我回家,否则……啊——!”

气急败坏的话终于还是没能酣畅淋漓地说完,最终只能以一声潦草且不体面的痛呼匆匆收尾。

——原来是白清嘉终于忍无可忍,将八仙桌上那杯滚烫的水狠狠泼在了他的脸上!

整个屋子都乱作一团了,孩子在哭、徐隽旋在痛叫、吴曼婷白清盈母女在惊呼,佣人们在手忙脚乱地四处照顾,只有白清嘉冷眼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倨傲,语气也比任何时候都冷清。

“你们说得对,白家的确没落了,我也的确不再养尊处优,”她高高地抬着下巴,后背挺得很直,好像永远学不会低头,“可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对你们摇尾乞怜、让我满足你们可怜可笑的自卑心么?”

“省省吧,别再做梦了!”她傲慢地宣告着,“我白清嘉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靠自己也能活得漂漂亮亮,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洪福齐天,又还能享受多久这些虚假的富贵!”

“滚吧。”

“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第84章 街头 “……白小姐?”

这实在是一次痛快的爆发, 可它也同样让白清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她被老陈赶出了戏班。

这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毕竟对方那么看重如意楼的生意、更把今晚这台戏当作是一把富贵天梯,可她却不管不顾地往徐隽旋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水——他们家可难缠呢, 当晚闹得整个楼都鸡飞狗跳, 还叫了几个兵把场子围了, 要不是后来如意楼的东家亲自从租界里赶了过来、又凭借着和徐振将军的私交跟他儿子好言好语了一通, 今日这桩事恐怕都不能善了。

一片混乱之中白清嘉还被徐隽旋那个人渣反手扇了一耳光,男人的力量太大了, 直接就把她打得跪倒在了地上,事后没多久就青紫红肿起来,瞧上去十分骇人。

可就算这样也没能得到老陈的同情,他真是气极了, 看样子还恨不得也跟过来补上一巴掌,瞪着白清嘉的眼睛怒得像要喷火。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会比一头猪一条狗还要蠢!”他当着整个戏班子的面大声地辱骂她,“往贵客脸上泼水?跟人家争吵?你有这样的命么!你是伺候人的、不是使唤人的!你这是在拉我们整个班子为你自己的冲动陪葬!”

凌厉的谩骂是铺天盖地的, 四周人冰冷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也是残酷的凌迟, 她就那么顶着脸上的伤狼狈不堪地面对着这一切,心里有一个声音还在委屈极了地解释, 想告诉大家做错事的人不是她, 是别人先羞辱她欺负她的,可与此同时脑子里又有一个更冷漠更残忍的声音在告诉她:

放弃吧,不要解释。

大家在意的并不是那些复杂的是非曲直,而仅仅是眼前的生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就不要再试图申辩了。

沉默吧,离开吧, 躲到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吧,也不要觉得委屈,因为本来就没有谁应该一直保护你偏袒你,这世界是个残酷的熔炉,你也终究……

……要被烧成肮脏的灰烬。

从如意楼出来已近夜里十点。

夜上海还像过去一样繁华,霓虹之下仍是车水马龙,白清嘉独自一人走在喧嚣热闹的人群里,神情木然得像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现在她该去哪里?

回家么?

好像不行。

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退,万一被家人瞧见就难以解释了,倘若她的父亲母亲知道她今夜的遭际该有多么伤心?母亲一定会哭的,父亲则会病得更重,两个老人家除了跟着一起愤怒还能怎样?平添烦扰罢了。

还是不回了吧……然后明天再托人给家里送个字条,就说……就说她要在朋友家里玩几天,等伤好了再回去,正好她还可以借这几天的工夫再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倘若还有人肯雇佣她就是再好不过了。

她麻木地想着,情绪几乎没有一点波动,今晚、明天、后天、大后天……她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想着未来几天要做的事,甚至连住哪里的小旅馆、去哪间药房买治外伤的药都想好了,刻板得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今晚也并没有遭遇过什么令人心痛的噩梦。

……可你就不委屈么?

或者……你就不想哭一场么?

哭吧,这本来就是值得一哭的事,片刻的放松是合情合理的,不会被指责为矫情和懦弱;何况这是大街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定不会有人留意你的,只要你小心一些,悄悄哭一场也不会被人发现,哭过之后你就会痛快一些,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憋闷了。

这念头可真清晰,简直是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反复诱哄,她深知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可就算这样她的眼眶依然干涩得要命,所有暴烈的情绪都被一个看不见的木塞子牢牢地堵在了她的心底,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和愤怒,只是麻木,只是茫然。

她没有力气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吃晚餐,也或许只是因为受到了情绪的拖累,总之她的身体已经不肯继续为她工作,以至于连再走过几条街去找一间便宜的小旅馆住下都不愿意,她犟不过它只能妥协,于是找了一个路灯照不见的街角席地坐下,汹涌的疲惫立刻反扑上来,几乎要把她吞没了。

……她好累。

不是在戏班子里洗衣服搬东西的累,也不是每日家里家外跑进跑出的累,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明明她看过那么多精妙绝伦的西洋小说、还能熟练地使用那么多种语言,可到最后居然只能被迫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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