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时候的火车票难买的缘故,张素娥从月初就开始催叶一柏定下回杭城的时间,济合的圣诞是有假期的,于是叶一柏就让裴泽弼帮忙定了26号的票。
“我过两日本身就是要回杭城的,杭城的情况麻烦沈先生跟我仔细说说……”
叶一柏既然答应了前往平津,那杭城的事自然不会拒绝,而沈槐书也想着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叶医生到底有多少东西。一次大规模抗疫,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是在金陵政府势力比较弱的北方,为了做出这个决定,他们整整开了二十多次的会,到底是全权将事情托付给眼前这位年轻人还是另想办法,仅仅让他成为和洋人沟通的桥梁,沈槐书自然还是要考量过的。
两人在杭城事情上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对于杭城疫情,金陵那边要人给人要药给药,让叶一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杭城的疫情。
“杭城不是北方,我们能给你最大的支持,叶医生,拜托了。”
和沈槐书告别后,叶一柏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警事局找了裴泽弼。
“什么?让你去对付鼠疫,你还答应了?”裴泽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一柏,你知道什么叫鼠疫吗?你以为就上次红十字会那两个人活过来了,你就算战胜过鼠疫了是不是?”
裴泽弼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电报,几乎是甩在了叶一柏面前,“杭城的内部邮件,已知的感染鼠疫的村庄有三个,从第一个病例到全村,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村里每家每户话里,路的两旁,都有发烂的尸体,你打算怎么救?叶一柏,叶医生,你不是神仙。”
“沈槐书找的你是不是,私下找的你,没事的。”裴泽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去处理,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杭城那边的疫情很快就能控制住,不需要你。”
裴泽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就要拨号,叶一柏站起身来,伸出手盖在裴泽弼拿电话的右手上,“裴泽弼,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他定定看着裴泽弼的眼睛。
裴泽弼也看着叶一柏,过了许久,他狠狠将电话机砸到地上,“我理解,我理解个鬼!”
听到办公室里巨大的声响,裴泽弼门口的警员连忙敲门问道:“裴处,有事吗?需要我们进来吗?”
“滚!”
裴泽弼慢慢坐回椅子上,身子后仰,用椅背支撑着背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别去好吗,当我求你。”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自以为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叶医生也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如果有一天,战争真的爆发,我求你别去,你会停住你的步伐吗?”
“裴泽弼。”叶一柏身子微微往前倾,“这是我的战争,而且它已经打响了。”
办公室里安静地只听得到两人重重的呼吸声,裴泽弼看着叶一柏,随即他一个跨步跳上了办公桌,在叶一柏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两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往上提了起来,铺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还有几乎是撕咬般的唇齿交缠,叶一柏瞬间就憋红了脸。
“如果是你……”我可能会停下的,我原以为我自己不会,但人啊,总是自私的。
第218章
裴泽弼永远是拗不过叶一柏的,但是比裴大处长反应更大的还有张素娥女士。
“老天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你弟弟这么个讨债鬼,他这是要我的命啊!”张素娥再也顾不上什么她追求的上等人的体面,坐在床边边哭边嚎着。
“你让他过来,现在就过来,我要问问他他答应这个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阿妈!”
叶娴有些头疼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将这件事告诉张素娥就是个错误。
叶娴接到裴泽弼电话的时候的第一反应也是焦急和愤怒,她第一时间赶到了济合,她看着弟弟跪坐在一张飞驰的推床上,神情严肃,双手交叠不停按压着推床上病人的心脏,推床两旁都是神色焦急的工作人员,推床后跟着三个神情悲戚和绝望的家属,血顺着床单滴到地面上,流了一地。
她来不及和叶一柏打一声招呼,就看到推床和白大褂们消失在手术室门口。
她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五个多小时,看着走廊里慢慢变得昏暗,听着病人家属们越聚越多,他们紧张,忐忑,绝望,悲戚,人是一个群体性动物,安静的环境会让叶娴不由自主地被这些病人家属的情绪所感染。
当手术灯熄灭,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看着叶一柏戴着口罩从手术室出来,走到家属们面前摘下口罩用温和的声音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他们的亲人活下来了。
“噢,上帝,谢谢,谢谢您医生。”
西方人表达感激和激动的方式总是十分奔放的,叶娴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叶医生他简直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是吗!抱歉,我太高兴了。”一个和张素娥年纪差不多大的外国女子满脸笑容地对叶娴说道。
那么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她心底迸发出来,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与感动,她有些理解裴泽弼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他说我应该理解他,我理解,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全力支持,给予最大的尊敬,但是是他……我心疼他。”
叶娴等到病人家属慢慢散开才走上前去,她看着因为长时间神经紧绷手术眼睛酸涩而闭眼按摩太阳穴的弟弟,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柏儿,能不去吗?”
叶一柏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开眼睛来,“姐,裴泽弼跟你说的?”叶一柏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道:“不行。”叶娴知道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了。
“我知道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但是我有自信比任何人做得都好。”
叶一柏说话间有护士拿着一份病历焦急地走过来,两人用英语交谈片刻,叶一柏就要跟着护士离开,在他离开前他又说了一句,“截止上周,单长岗一个小城,死亡人数已经接近万数,而不加以治疗的鼠疫病死率在30%-100%,那是人命。”
叶娴倒吸一口凉气,后面叶一柏似乎还让她去他办公室休息等他忙完,但是叶娴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慌张而茫然地回到了岐山巷,这才有了刚刚这一幕。
“阿妈,卫生福利部沈部长亲自找的柏儿,国家的信任,还有那么多身处鼠疫中绝望的同胞,你让他怎么拒绝?”
“全华国那么多医生,凭什么让柏儿去,裴泽弼呢,他干什么的,不是说他很厉害嘛,就不能拦一拦。”张素娥女士这时候想起裴泽弼了。
饶是叶娴早就知道自家母亲的德行,也不由产生了一种名叫“无语”的情绪,前几天哭着闹着让叶一柏不许再见裴泽弼的人好像不是她一样。
“他跟柏儿一起去。”叶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当电话里的裴泽弼说出“如果你和阿姨也劝阻不了他,那也不要过分担心,我会陪他一起去的。”,叶娴突然觉得她似乎又相信爱情这个东西了。
裴泽弼,年轻,位高权重,在这个远东最大的城市,也算是排的上位次的人物,而离开上海远赴平津城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是生命危险,他在上海这么多年的经营都可能会烟消云散,叶娴很清楚,对于裴泽弼那类人来说,有时候权势和力量比性命都重要。
而为了他弟弟一个几乎是任性的不讨好的决定,这位裴大处长居然连这些都要放弃了。
这里可是大上海啊,都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在这个远东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分一杯羹,这里一旦出现权力空缺,哪怕裴泽弼背靠裴谢两家的遗泽,也不可能保住他在上海这么多年的经营。
“一起去?一起去有什么用,一起去找死?还警事局处长呢,脑子也那么不好使的!”张素娥更气了,这裴泽弼居然不仅不帮忙,还给她扯后腿!
“张素娥,你有没有脑子,如果柏儿去平津城已经势在必行,那裴泽弼跟去完全利大于弊,金陵对北方的掌控虽弱,但还是有驻军的,而且以裴泽弼的身份,柏儿的安全至少能保证得了。”叶娴比张素娥理智得对,她很明白在绝望中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叶一柏要面对的绝对不止是疫情这么简单。
而裴泽弼如果一起去,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可以将除了疫情外所有不安定因素都排除在叶一柏的身外。
张素娥尖利的声音一滞,她顾不上叶娴直呼她名字的事,从女儿的口气中,她终于认识到,似乎儿子去平津城已经不可挽回了。
她不顾叶娴的阻拦赶往了济合,叶娴不知道弟弟和母亲说了什么,张素娥犹如游魂一般从叶一柏的办公室出来,随后郑重地看向她,“我要见裴泽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