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警示你。
k,至此,我的所有布局已尽数完成;若是你决定逃亡,我相信你有足够理由怀疑eurydice。你有足够数据能判断你该去、能去何处。配合我过去曾告知你的紧急联络方式,设若我真有不测,你想找到devi仍不成问题。而一旦找到她,接下来的路径也必将清楚展现——
k,我的孩子。我的任务已然完成,或许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我自己的身世。
之前提过,我是个人类与生化人的混血儿。公元2167年12月,我出生于日本广岛;我的母亲是人类,我的父亲则是生化人。这没有问题。问题在于,经过“情感净化”的生化人,如何能与人类产生感情?
k,我的看法是,这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告诉我们,在生化人最初的产制过程中,人类联邦政府“梦境植入”或“情感净化”的工序,是存在着失误概率的。第二,生化人,或至少某些生化人,其性质并非恒定不可移易;其中绝对存在变异的可能性……
我认为这呼应了我的忧虑。如先前所提,我对“创始者弗洛伊德”的看法是,那终究不是我们所能严密掌控的。那像是一团流动的雾,一座能随时翻转、重组其自身结构的机械迷宫。那正如同生命本身……k,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述说我的歉疚与不舍……多年来,我曾想象,若我未曾知晓这一切,若我未曾选择这条道路,这项志业;若我只是个平凡人,在那美丽迷蒙的河岸,与cassandra偶然相遇;或者,在另一个人生里遇见你……年轻岁月中,我曾勇敢而热情地相信那些;相信那些此刻已不复存在的;如今我或许以为,再没有什么值得如此。然而连这样的想法我都已不再笃定。此刻我已不愿为它而死;然而我的一生中,却没有一刻如同现在,离死亡如此迫近……
k,你的生命是个错误;然而,我的生命又何尝不是?
一切皆徒然。我的一生已然白费。这世上,有什么是正确的,又有什么是我们真能理解的呢?
m,2219年11月26日凌晨4时35分
第46章
2219年12月2日。夜间11时12分。v镇。新月旅社。309号房。
屏幕上的画面凝止于影碟中之片刻。
那双翻动着《圣经》的手。异于前后片段之画面笔触。
309号房陷入了停滞的寂静中。
k正自脑中瞬间曝亮的,无边无际的白色核爆中清醒。意识边缘,他恍惚知道自己正重临那多年来缠祟着他的梦魇片段:荒废旧公寓,后颈贴肤的冰凉枪管,欢爱后惨遭残忍杀害的男女,暴力压迫的,不明所以的目击。他按压着胸口,心悸猛烈擂击胸腔,汗珠自额角滴下,太阳穴旁复活的紫色蛭虫翻腾搐跳……
那是什么?那也与“弗洛伊德之梦”有关吗?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试着平抚情绪。
深呼吸后,他坐下。就着老旧立灯的昏黄晕光,k又将手中《圣经》略看了一次。
那等同于m留给他的遗书了。k思索着。首先,他并不怀疑遗书之真实性——无论是遗书本身,或遗书中的叙述。那确实是个有着恐怖能量的真相。难以想象在面对如此庞巨的恐怖时说谎的可能性。但,不知为何,k似乎隐约感到某种不自然……
k很快领悟:他感觉,m似乎对那关键“弗洛伊德之梦”的内容欲言又止。
当然,依据m的说法,对于“弗洛伊德之梦”的重要内容,她并不清楚。归纳起来,m知道的部分内容,可能局限于k自己那虚假的初生记忆。“弗洛伊德之梦”的内容,必然包含了k的初生记忆;这毋庸置疑。但其他部分,m一方面表示“宁可k永远不要知道”,一方面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情。
那“第三种人”的幽暗核心?……
这显然有所矛盾。k想。
k将这点告诉eurydice。她表示同意。“我也注意到了。”eurydice说,“但我想那并不必然表示m有所隐瞒。她也可能只是隐约知道某些轮廓……”
“嗯。”k沉吟,“对,这很难说。但无论她是否有所隐瞒,总之,这是我们还不知道的部分——
“好吧。”k再度起身,“也只能继续了。”
屏幕前,他们再度回到了《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的情节中。
eros的祈祷。教堂中,穿着黑色法袍的高瘦歹徒从容行走着。(浸没于无光背景中的晦暗面容。摩挲错闪的法袍下摆。)他再度推开一道门,进入了圣坛所在的教堂大厅。
华丽拱顶下,他穿过一排排列队而立的木椅,来到圣坛前。
eros仍闭上眼睛在祈祷着。
她睁开眼睛。清澈的双眸中满是惊惧。
歹徒褪下了法袍。黑色法袍下是一具毛茸茸的消瘦男性躯体。筋肉虬结之间,阳具像某种巨大爬虫般昂然而立。
就在圣坛前,eros再次遭到了强暴。
这便是第五段性爱了。k想。他继续小段快转影片。在那漫长而富炫耀意味的性爱过程中,镜头尚交叉剪接着教堂内的景物。(十字架。垂死的耶稣。列队的圣者塑像。彩窗。eros跪下为歹徒口交时,缤纷的光雾自歹徒背后倾泻而下……)而配乐则是亨德尔的《弥赛亚》。
一如预期,于乐段进行至高潮时,歹徒突然抽出阳具,将白浊精液射在了eros的脸上。
依旧并无特别之处。或许重点只在于m特意剪接的几个镜头?m的遗书?k思索着。然而根据m的描述,《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来自一极为特殊的管道,甚至“eros初体验”片段亦曾被剪入k所看过的伪纪录片《最后的女优》中。k甚且怀疑在《无限哀愁》中与eros对话的男声,其实正是《最后的女优》的面具导演……
换言之,一个至为明显的可能性是,这两部作品同为“背叛者拉康二组”所筹拍。而此一编组则存在于m的推演中。k尚记得,《最后的女优》是将一个不存在的片商“1984”标明为制作单位,而《无限哀愁》却并未标示片商;甚至似乎连工作人员列表也未曾出现。
情节进入第五段与第六段性爱之间的过场。自从于教堂中再次惨遭蹂躏后,eros意志更加消沉,陷入了长期重度忧郁中。丈夫直树尽管为此相当忧虑,然而除了鼓励妻子至精神科求诊外,却也束手无策。事实上,除了一般药剂疗法外,他们尚尝试了较为先进且昂贵的“类神经生物梦境治疗”[1]。但数回疗程过后,虽则有效,但副作用依旧严重。除了少数时刻eros偶尔能摆脱忧郁心绪之外,多数时候,她依旧镇日沉默,不发一语,独自陷落于寂静的暗影世界中。
于是直树决定带eros重访蜜月的海滨。
二度蜜月之旅。这是直树一厢情愿的尝试。希望以过往的甜蜜记忆为媒介,将妻子自此刻的另一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来。
沙滩外景。记忆中的海依旧闪耀着细碎光芒。鱼旗飘动,浪潮规律来回,但人物动作却像是被掷入时间的流沙中阻滞缓慢了下来。先前欢愉的奔跑与呼喊已不复见。风依旧撩拨着eros的长发,然而似乎连风的气味亦已淡去。画面苍白,像是被一层腐蚀性酸液洗去了原有的彩度……
镜头转入内景。公路旁,临海的小型个性民宿。除了住宿、咖啡与轻食外,尚贩卖些许手工艺品。午后时分,他们选定一个房间住下。那是个阴天,蓝灰云层厚重,空气中的湿气似乎吸收了所有透明而多变的光线。天际线隐没于云幕与海平面的不可见处。大窗面海,清冷而充满质量感的空气浇灌而入——
“这地方我去过——”eurydice突然说。
k转过头。
“这是‘remembrances’啊。”eurydice按住k的手,“那间小店……贝壳置物柜里,寄放着我母亲遗物的小店……”
仿佛意图响应eurydice的年少记忆般,镜头转入另一内景。滨海玻璃花房,浪潮空洞而巨大的回响。eros忧郁的,永恒静止于灰蓝色暗影中的美丽容颜。丈夫直树以手背温柔轻抚她的脸颊,自背后轻轻地,轻轻地环抱住她。
然而命定时刻终究降临。(呃,这,这毕竟是个a片不是吗?)深夜,正当海潮的鼻息伴随着他们的睡眠时,歹徒再度闯入。两名歹徒打开昏暗小灯,以绳索将直树绑了起来,在他口中塞入布块,而后将他丢在地板上。
就在直树面前,他们轮暴了er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