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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第67节(1 / 2)

夜风拂幡动,周如水以头抵地,须臾,才自地上起身,看向呆呆看向她的王子楚,上前抚了抚他的发顶,轻道:“小五,阿姐这便回宫了。”

见周如水要将他独自留下,王子楚一愣,倒是不惧独自在这灵堂,只是不舍,红嫩的小嘴顷刻便抿成一条线,执拗问她:“那阿姐何时来接小五?”那模样,似是不得周如水的准话便不肯罢休。

周如水看着他,目光微动,正想着如何作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王玉溪浮冰碎玉般的声音浅浅滑过耳膜,平淡无波,口吻却甚是温和,他道:“明日与你同回。”

闻声,周如水心头一阵狂跳,豁然转头,就见王玉溪靠在墙边看着她,面色比上往日要苍白许多,披麻戴孝,素衣如雪。

周如水的视线在他面上一定,脸色骤然就白了几分。少顷,垂下了眼眸,便如是火烧了眉毛一般,只道一声“天骄告辞。”竟是再不去看他,提裙就走。

她妄要逃之夭夭,却不想尚未迈过门槛,便被王玉溪抓了个正着。朦胧夜色中,王玉溪丝毫未顾忌愣愣跪在棺前的王子楚,一手就将周如水拽回了厅中。

室中漂浮着浓烈的香火气味,周如水背靠着墙面,再回过神来,已被王玉溪困在了身前。他垂眸凝视着她,眼眸微微眯了一下。须臾,耳洞被暖风扑至,王玉溪磁沉的嗓音沙沙传入耳畔,他了然问她:“小公主这是要逃去何处?”

“夜深露重……”只吐出几字,头顶火辣辣的目光便叫周如水收了口。她悄悄抬眸,不得不对上王玉溪俯视着她的目光,门后光线昏暗,他如画的眼眸亦不知不觉间透出了几分暗沉。

对上他了然的眼,周如水自知再编排敷衍不得,遂叹了口气,目露愁色,平复着内心的艰涩之感,轻道:“你既心中怨我,又何苦与我相对?”

“怨你?”闻声,王玉溪慢慢收回抵住她的手,语调平静,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置于厅中的乌沉棺木。

随着他的动作,周如水身前亦是一轻,谈不上失落或是苦涩,她顺势推开他去,却见王玉溪又回过了神来,忽的抬手,指尖微弯,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他如一座山似的,分毫不动地将她罩在阴影之下,凑近她,眉头一挑,明知故问道:“我因何要怨你?”

他这一凑近,二人便如是耳鬓厮磨,冯公在暗处见之也是一愣,忙是躬身进门抱走了呆呆望着的王子楚,遂待他再走远,诺大的灵堂之中,除了那棺木,便只剩王玉溪与周如水二人了。

周如水想过这一趟会被咒骂,会被无视,却从不曾想会被他拦下。她心中乱哄哄的,虽向来知王玉溪是旷达洒脱之人,却不知他能如此妄为,竟在先父的头七之日,在这灵堂之上放任与她纠缠!这若是传出了外去,他才继任家主不久,旁人该会如何诋毁于他!

这次第,似也不必再遮掩甚么了,王玉溪太过机敏,也向来看她看得明白,她此时若再避讳,便显得不够大方。

遂周如水屏住呼吸,抬起眼来,直直迎上了王玉溪盯视的目光,喉间仿佛滑过艰涩的烈酒,须臾,终于轻轻推开王玉溪抚在她面上的手掌,缓缓说道:“三郎,我知你不易,然我亦不易。你父视死如归,我便有万千的本事也无能为力。我亦知,这天下美妇人确是多如鸿毛,就如夏锦端,只看你王三郎要不要罢了。至于我……”

她话音一顿,闭了闭眼。须臾,睁开眼来,朝他笑了一下,眸中闪着星夜般的碎光,虽是呓语轻吟,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至于我,生在帝王家,父兄亲人从无选择,便是他们再多不堪,我亦不得剥离。又我心中所想,便如往日你我畅言茶道之时,你曾言,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八分之水,茶得八分。十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待我看来,情亦如此。你既再容不下我,我便也不必委屈求全。”

这番话,在病榻之上她便想了许久,如今一鼓作气说出口来,心中的郁气似也消散了许多。

却听了她的话,王玉溪的神色渐渐古怪。他半晌才动了动,抬起手来,疲惫地捏了捏眉间,眸光深凝如墨,冷笑着问她:“你近日染病,便是因此么?”说着,王玉溪顿了一瞬,视线落在她脸上,声音更是冷了几分,几近居高临下地嘲问她道:“然吾父之死,与汝何干?”

“你不怪我?”夜风涌动着厅堂中的白幡,周如水愕然,全是出乎意料。

“吾父一心求死,你又能如何?”王玉溪盯视着她,双目幽幽,嗓音几分飘忽,冷笑着说道:“吾父与君上的嫌隙,便如沉疴宿疾纠缠多年。这次第,不过是个了结。更那日若非是你监斩,我又怎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尸骨带离。至于王家今日这局面,真真要怪,只怪我肆意妄为,剑走偏锋。若论罪人,该当是我才对。”

说这话时,他贴得她更近,周如水抬手去推,触手一片冰凉。她愣了愣,下意识望向王玉溪苍白的面庞,摇了摇头道:“这又如何能去怪你?”

闻言,王玉溪垂眸,覆住她温热的小手,她的手柔若无骨,温软非常。他的心口却有点苦,静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 “阿翁辞世前曾言,王家这门内,相互仇恨,相互倾陷,各出奇谋,各出毒计,实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又道我机关算尽,怎知不会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眼?”

外头星空高远,室中清冷如许,王玉溪的话音寥寥,透着清峭寂冷。

一言吐出,周如水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眸,她清楚地听出,他心中的孤寂与一瞬的迷茫。

“你已足够好了。”若非是你,琅琊王家的根怕都要败了。

见她如此言说,王玉溪俊美威严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冷笑,他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到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颚。四目相对,他浅浅一笑,看她的目光温柔深邃,低下头来,幽幽问她:“阿念,连你也要弃我么?”

弃他?怎会呢!

周如水未有挣扎,许久许久,她嘴唇蠕动了一下,闷闷地道:“是你要弃我!那日,是你对我视若无睹!”

“弃你?”月光下,他极深极黑的眸子仿佛能望进她的心,嘴角一扯,环住她的腰肢,摇首说道:“阿念,你错了。”

随着他的动作,他吐出的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扑在周如水的额头之上,热得她心口直跳。她只听他声音轻浅,徐徐地说道:“你监斩本是迫不得已,遂在那刑台前落的泪也罢,放我将尸骨带离也罢,均是大义而非私情。若彼时你我儿女情长,岂不是叫旁人小看了你么?”

言止于此,周如水亦恍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先头随谢浔一般弹劾王端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背了污名,却她这个执笔监斩的,竟鲜有人唾。只坊间多是笑叹她,道是冤冤相报,她前岁拂了刘峥的一片丹心,如今陡生杀父之仇,自个的一片丹心怕也送不至王玉溪跟前了。

念至此,周如水的唇颤了颤,不自觉地搂紧了他,闭眼靠在他的胸膛,低声说道:“神明在上,你莫要欺我。”

王玉溪端详着她,俯身,薄凉的唇轻轻压在她的颈项之上,低应一声,尾音慵懒,他道:“先约在前,万山无阻。”

第153章 浪成微澜

王端入葬后, 王端神位便需扶回琅琊祖宅。遂邺城之事暂了,王玉溪便马不停蹄地扶着王端的神位前往琅琊。

送王玉溪出城门时,天已入暮,周如水与王子楚身在车中本无需露面,却因了王端之死, 周如水愈发觉着世事无常, 遂也不愿遮遮掩掩, 又有些视声名如无物, 更有与周王赌气的念头,便随心所愿,直截就领着王子楚下了马车。

行人熙熙攘攘,道间车马辚辚, 她施施然下了车来, 长袍广袖, 眉目如画,叫城头的城门尉都吓了一跳,更莫提四下相送的百姓们了。因着监斩王端, 邺城中大半的百姓都认得周如水倾城的容颜,如今见她竟为王玉溪送行,众人的面色均是精彩纷呈。

彼时, 王玉溪长身玉立跃然马上,素衣白似雪,如谪仙般出尘。见周如水竟毫无避讳地下了车来,他毫无波澜的眼波微动, 翻身下马,大步便行至于她的身前,喉结滚了滚,缓缓出声道:“好生照料自个,待我回来。”

日日无眠,王玉溪的嗓音分明沙哑,隐又透着诱人的蛊惑。周如水听着,心却一揪,朦胧滑过隐秘的担忧。

十几年前,庞玄与嗣籍同遭大丧,皆以孝赢了美名。后有人问,此二人谁为至孝?彼时,便有一名士答,“庞玄虽极尽礼数,然神气未损。嗣籍未拘守礼法,却哀毁骨立。遂见此二人,庞玄生孝,嗣籍死孝。”

如此,再念及王玉溪一味归罪于己,万事又需费心力,周如水不免忧心,只怕待他归邺,只剩鸡骨支床。

彼时,远处遥传来鸟儿的低鸣,新起的微风拂动着周如水的裙裾,她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上了王玉溪的喉结。绵软的指腹缓缓在他的喉结上摩挲着,他冰凉,她温热,她目光亲昵地望着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真到了分别之时,却是半个字也倾吐不出。

二人间的亲密寂静无声,王子楚亦被感染,轻轻扯住了王玉溪的衣裾,仰起小脸,委屈巴巴道:“兄长,阿楚亦等着你!”

闻言,王玉溪微微垂下眼来,弯身将他抱起,摸摸他的后脑勺道:“莫要整日只念着吃食,待为兄回来考校你功课。”

趴在他怀中的王子楚本很是稳妥,起先还在他颈窝中蹭得欢实,听了这话却是一激灵,又瞅见一旁笑吟吟望着他的周如水,登时如被拽着了尾巴的小狗,全是一副萎顿的模样,瘪瘪嘴,慢悠悠道:“阿楚明白,如今兄长与阿姐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了!若是阿楚惹了祸,挨训就也是双份的了!阿姐定不会再替阿楚遮掩!”他调理分明得很,粉团般肥嘟的小脸耷拉得厉害,愈发委屈地朝周如水求证,“阿姐,小五可有言差?”

王子楚这一掺合,实是冲淡了离别的感伤。他尚年幼,到底也是无邪,遂家中大丧,在他这小人儿看来,也不过是长辈们离了这尘世去了别处归隐。现下这离别之情,在他眼中自也无甚感伤,倒是纠结于王玉溪归邺后将会考校他功课,毕竟,兄长与阿姐可不是成了一丘之貉了么?

想想他又觉不对,小脑袋瓜晃了晃,心道,一丘之貉可不是个好词!若叫兄长晓得,又要扣他的奶糕子了!

周如水哪晓得王子楚这小脑袋瓜里在胡想些甚么?倾身将他自王玉溪怀中抱出,捏捏他的小鼻子道:“你怎的不想,你若乖巧些,阿姐也可多夸赞你些,吃食便也是双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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