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几这话音一落,周如水真是哭笑不得,一时倒有些高看他了。心中也猜得出他到底因何告罪,毕竟城门守将不见军令,不见符节不开城门并无过错。要说过错,就是在城门之上,擅使专权,嚣张跋扈的谢六了。她就不信了,没了宋几的纵容,谢六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叫整座城门上的兵卒都对她服服帖帖的。
念至此,周如水清美华艳的绝色脸庞已是冷了几分,她直勾勾地盯着宋几,露出了一种唯有天家贵女才会有的骄纵神情。她居高临下,意味深长地道:“宋大人既是来请罪的,本宫也恰有一问,你这胆子怎会如此肥,喜美色不藏私宅,反是至于军中?”说着,周如水忽的勾了勾唇,十足慵懒地歪着头看他,嗤了声:“宋大人到底是胆肥,还是命大呢?”
今日来的若真是魏兵,她十有八九命丧于此。到时,不光宋几,也不知多少人会丢了性命。好在王玉溪洞察微毫,救下了众人性命,也包括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
这么一想,周如水的心就狠狠地疼了一下,她冷着张脸,模样却依旧耀眼至极,真是倾国倾城的白玉美人。
却宋几再好美色,也不敢多去看她。更他心中讪讪,真是被她一句话刺得浑身一抖,脑门直冒冷汗。他哪里不知周如水所指之意,这次第更不敢含糊,直是匆忙辩解道:“千岁可真是误解臣了!臣虽好美色,却也绝不敢因美色而误国事。那郑氏,不,那谢六如此声望,全因刘铮,非因臣下。她原是刘铮府中的美人,早先刘府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及至刘铮殉国,这鹏城刘府之中就独剩她谢六一人了。如此,城中百姓自然都一股脑地待她好。臣,臣本就好美色,也勿敢拂民意,这才允她如往常一般为百姓施粥,上城楼为兵士添饭送菜。臣想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哪知她狗胆包天竟敢谋害殿下!臣,臣实在有罪!”
“你识人不清确实有罪。”周如水低头看他,澄澈的眼中并未有过多的表情。
却其实,她心中翻江倒海,想起了悲愤买醉的南宫十一郎,想起了那传言中和她一般唱着《岂不怀归》的郑氏。再想世间闹剧真是讽刺,娄九也好,谢六也好,这两人早先都是她二兄的正妻人选,却如今,竟都下嫁给了刘铮,还真是可笑至极!
她扯了扯唇,笑是冷笑,声音也冷,“如今谢六何在?”
宋几不敢怠慢,忙是邀功般地道:“谋害千岁是大罪,臣已将她下狱!”
“你倒是绝情。”闻言,周如水看他的目光却是十分的冷漠,并未有半分的笑意,有些疲懒,她掩住唇打了个哈欠才道:“本宫乏了,你明日再将她送来。今夜将人看好,莫叫她自个咬舌头死了。”
“那臣?”宋几抿了抿嘴,眼珠儿一个劲打转。他如今担心的只有自个,听着谢六或许会咬舌自戮,神情之间也未有甚么转变。毕竟他爱美人是爱,却谢六对他不过皮肉,弃了也就弃了,不过有些可惜罢了。
“你如何?”周如水睨他一眼,指尖在指尖上轻轻摩挲,恍若不知,盯着他反问。
宋几被她盯得心慌,只觉自个愈来愈矮,一时也不敢再多言,忙是朝周如水磕头,这一声下去真是实打实的哐当响,旁人听着都觉着疼。他却浑然不觉,只声音里满是心灰意冷,眼见周如水未有松口之意,也是不敢耍滑,放弃了挣扎道:“臣自当向君上告罪。”
“那便告罪去罢。” 周如水任由他心灰意冷,并未有丝毫让步。她当然晓得宋几此来不过为了叫她放他一马,但她今个偏就心中不快,自个的事都缓不过来,实在做不出那活菩萨的事儿。
言至此,她脚步一顿,本想继续往前走,却又实在不知要往何处去。天大地大,周国是她的国,这片土地上有她自小长大的宫殿,有她的封邑。却到头来,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直是过了一会,她终于还是看向了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王玉溪。这一回头,她就对上了他深邃隽黑的双眸,他望着她的眸光很温柔,温柔到让她心醉,温柔到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不够真实。
她忽然就觉得他也很难,他是布局者,也是承受者,一路走来,他也承受了许多。
心中有一根弦不停地在拉扯,拉扯着她心头那死灰复燃,明明奄奄一息却又满含眷恋的小鹿,她抿了抿唇,终于,眯了眯眼朝他冷冷地道:“我的凤牌落在你那儿,如今是连驿站也进不去了的。你若还不领路,我怎知今夜该住往何处?”
这一句话,含枪带棒,却又实在给了台阶。闻之,王玉溪本还死寂的眼神陡然便是一亮,竟有些疾步匆匆地朝她走来,抿了抿唇,朝她一礼道:“小公主,随我来。”
见此,宋几直截被噎住,全是忘了自个方才的怂样,反而是睁圆了眼盯向王玉溪,实在不知高朗清华如琅琊王三竟会是个惧内的!
却周如水哪里管他,一面随着王玉溪走,一面十分骄矜地继续说道:“这些时日,我在外流离总不得安睡,如今三郎既是来了,是否该为我支更,叫我睡个安稳?”
闻之,宋几直是心有余悸。他忽然就觉着,千岁任他自个向君上告罪已是宽恕了他许多了。毕竟,千岁是如此的娇蛮随性,待自个夫君都如是家奴,动辄挥喝。也不知,心高气傲如王三郎能忍耐到何时……
第219章 机关参透
天亮了, 稀稀拉拉下起了雨。
禁夜后,除了城门前的兵卒, 城中百姓倒不知昨夜发生了如何的大事。只瞧着落了几滴雨点,全是精神一振, 欣喜若狂。
自入春以来, 鹏城便未下过雨了。这立春都过了许久才终于迎来第一场雨, 甭管是大是小, 家中有地的百姓全是麻利地披上蓑衣,拿上家伙,开开心心地下了地。
烧过荒的地里头终于等来了开耕,怎么想也是件大事!喜事!
彼时, 宋几正丧着张脸埋头往府衙回,脑中一面想着那些个魏军俘虏该如何处置, 一面想着要给君上的奏报当如何下笔。正愁得脑门绷紧,忽的便就额上一凉,滴滴几下, 惹得他火从肝中烧。
却伸手一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是笑逐言开, 晦气事都忘了透,用力地搓了搓手便大步往府衙内走,喋喋庆幸道:“竟是下雨了!好事!好事!原还担忧今年又是个荒年!这回不愁了!”
雨不停歇, 驿站内却未有外头的欢愉气氛。院子里静悄悄地,窗户原是开了半扇,因着落雨, 便就合上了,门与窗,都只透了条走风的细缝。
周如水原是半睁着眼皮在内室里躺着,后头雨声淅沥,不知不觉,倒送她入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不停变换,她把凤牌给丢了,母后闻之,头一回在她面前失了态。手中握着的茶盅忽的就是一松,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她骇了一跳,红着眼往后躲,哪想反是踩着了一脚的瓷渣子。那瓷渣子太厉,一夕间就戳进了脚心,疼得她哇叫一声,大颗的泪珠掉了出来。
彼时,君父恰就在门外,闻声赶来,身后还跟着太子。见她哭得撕心裂肺,袜上全是血迹,一把就将她抱起,不甚熟练地将她搂在怀中轻拍慢哄,又是责问母后:“不过一块凤牌,至于如此?”
太子也是附和,一面传大夫,一面心疼地捏捏她的脸,对着母后和事佬似的低语:“母后莫恼,兕子年纪小,不过丢了块凤牌,再造一块便是了。”
闻言,母后拧着的眉头却未舒展,她好似在竭力压下心中的怒气,话到嘴边硬邦邦的,不怒自威地道:“那是凤牌,若叫旁人拾去了可如何了得?”
君父却浑然不在意,不过摆摆手,朝她笑道:“捡去又如何?孤就这么一个娇娇,旁人哪里替得?”说着将她举高,笑眯眯继续说道:“明个阿爹给你造一箱金履,再叫旁物伤你不得。”
母后听了又是蹙眉,在一旁劝道:“君上太奢侈了些!”
君父却瞧也不瞧母后,只顾着朝她笑,厚重的大掌落在她的发顶上,颇为自豪地道:“孤的娇娇当得起万民供养!”
彼时,七兄不知怎的也来了,他不够高,朝母后恭恭敬敬一礼,便回过身来,垫着脚尖朝她凑来,想用自个的衣袖擦她的泪,嘴里也在哄:“兕子不哭!”
却他怎么也够不着君父怀中的她,索性也不够了,从腰间解了自个的玉牌下来,跳起来塞进她手心,笑眯眯道:“七兄的都给你,兕子不慌!”
惹得太子叹息,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凤牌再回到她手中时,已过了月余。阿兄亲自送来,更嘱咐她要好好收着,莫再落了。
不想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七兄嗤笑,嘴里也未有好话,弯身抱起她就往外走,两个人叠罗汉似的,他还捂着她的耳朵奚落阿兄,道是:“你怎似个小娘养的,婆里婆气。”说完才放开手,全当她未听着,蹭蹭她的脸继续道:“咱们不理他,不过是块玉牌。往后落了甚只与七兄说,七兄都给你弄来。”
后头的话她未听清,只本能地护着自个的同胞兄长,人还在七兄怀中,小手却推开七兄的脸,急得胡乱哼哼道:“你才是小娘养的。”
她稚嫩的话叫七兄一僵,却他抱着她的手始终未松开。
须臾,他反是将她搂得更紧,又凑了过来,一张脸笑得像朵花,灿烂无比的模样,用脸摩挲着她的脸,无所谓道:“然也,兕子真聪慧,七兄实是个小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