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翼心里泛酸,长得英俊真是占便宜,可叹自己也是一勇猛帅男,竟然马前冷落花果稀。这小子骑马行军都能行出掷果盈车的场面来,这小子还不为所动,白衣铁甲,潇洒英俊,唇角似勾微勾,并没有给痴心男女什么笑脸,扔他身上的花朵丝帕却越来越多。
于是即将进入纪南城的那天早晨,大军开拔之前,陆翼亲兵一拥而上,把狄其野给绑了。
狄其野上半身被麻绳捆了个结实,只有小臂和手能活动。
狄小哥,你可不要怪我,陆翼笑眯眯地给他上了手铐,两个沉重的铁环,中间还连着铁链,我也是为你好。
陆翼的意思,狄其野很明白。
他无令调兵,确实违了军法,严重说起来是戴罪之身,陆翼只是绑了狄其野上手铐,没用木枷脚镣,已经是法外容情。
陆翼这么做,一是按军法行事,把自己摘出来;二是帮他唱一出苦肉计,在顾烈那里搏一个宽大处理。
如果他不是旧伤未愈,陆翼这么做,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
可他恰恰是在忍伤死撑,再被绑了带上手铐,骑在无双上,眼前是一阵一阵的模糊。
自作自受。
但狄其野此刻依然觉得自己能撑住,并不以为然,他还在心中戏谑地想,这应该就叫做作茧自缚。
为迎接大胜回荆的勇敢将士们,整个纪南城倾城而出,远远看见一字排开的楚顾王旗、万千兵马联翩而来,百姓们忍不住骄傲自豪,欢庆锣鼓动地震天。
大楚君臣也都在城门下等待。
顾烈坐在御辇之中,带笑看楚军铁骑踏踏而来,在三十丈外齐齐滚鞍下马,大声齐喝:主公,楚军幸不辱命,大胜而归,天佑大楚,天佑主公!
数万兵马动若一人,声如震雷,足见楚军质素优良,王者之师。生性冷静如顾烈,都禁不住热血沸腾。
在这样的数万兵马中,唯一一个骑在马上的,就很突兀了。
白衣铁甲,还能是谁。顾烈隐隐开始头痛。
他干脆走下御辇,向大军走去。主公一动,大楚众将和不受重视零星文臣自然也得跟着动。
他们往大军走,大军那边也急,陆翼还单膝跪着,毕竟主公没让他们起来,陆翼焦急地看着马上不知在想什么的狄其野,低喝提醒:狄其野!
陆翼这一喊,狄其野一点反应没有,倒是无双动了。陆翼眼睁睁看着大黑马往前走,感受到了绝望。
无双察觉到主人不大对劲,坐得不稳,正焦急,大眼一瞪,看到前面走过来的是顾烈。
它慢慢跑向顾烈,中途还有人想拦它,但终究是跑到了顾烈面前,很委屈地咬了咬顾烈绣着金线的王服,四条大长腿一曲,跪卧下来。
顾烈微微皱眉,看狄其野策马上前,直到近前,他才发觉狄其野是闭着眼睛的。
这是怎么?为何加急战报丝毫没提?陆翼怎么回事!
无双咬咬他的衣服,靠着他跪地,狄其野人一歪,倒进了顾烈怀里。
温度高出寻常的身体,暗香浮动,狄其野的脑袋靠进顾烈的肩膀,那瞬间顾烈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到,像是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甚至连人都僵死了。
但谁都没有发现楚王瞬间的失态,他们只见楚王一把将狄将军抱了起来,疾步往回走,竟然将狄将军放在了御辇上。
姜扬想起主公给狄其野配的人,对对近卫急令:快叫军医!
第22章 我行其野(上)
大楚开国五年,明君在位,贤臣满朝,国力蒸蒸日上,初显太平气象。
楚初五年冬日,十一月二,是大楚帝王三十五岁生日。
按理说该有庆祝,可顾烈被文武群臣搅闹得头痛,生日当天罢朝,谁都没见,次日才在未央宫宴请众臣,连生日宴的名头都不带,宴也摆得极为简单。
文武群臣为了什么闹到顾烈头痛的地步?为的是顾烈子嗣。
这要从七年前顾烈还是楚王时说起。那恰好正是狄其野投楚之年,楚军以神速攻克了青州中州,大胜回荆,为庆功举办的游园盛会上,中州顾献上了一名端庄美人。
那美人,就是如今的柳王后。
柳王后这个柳,正是旧燕四大名阀那个柳家。柳家与中州顾是姻亲,庸碌的中州顾家当初得以填入荆州,就是借了柳家的东风。这时柳家有投楚之意,轻易就说通了中州顾家相帮,又让中州顾打着关心顾烈后嗣的名义去找了顾烈养父。
顾烈那年已经二十八,别说儿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清心寡欲到了可疑的地步。家臣武将不是没有上过谏,可顾烈次次拿大业未成当挡箭牌,一律不听。
没想到游园盛会时,养父当众定媒,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养父以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和灭族之仇相挟,压得顾烈不想娶也得娶。
既然是为了大楚,顾烈娶了也就娶了。反正日后就算留着柳家,也一定会削弱其势力,有顾烈这个开国帝王在,区区柳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尽管柳家为外戚、中州顾为宗室,但顾烈从登基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们实职,将这两家都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
但顾烈万万没有想到,问题不出在柳家,也不出在中州顾,而是出在柳王后身上。
柳王后是柳家嫡系嫡女出身,正宗的掌上明珠,据说在北燕有貌美才高的贤名。但她长于北燕离乱之时,自小听说的顾烈都是狼子野心的蛮楚杀神形象,又极为崇拜文人皇帝杨平伤春悲秋的文采。
顾烈后来想想都觉得可笑,不战而降的中州顾家、投敌卖国的柳家,联手给他送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以复仇圣女自诩的王后。
但当时的顾烈是不知情的,他甚至对柳王后怀有几分愧疚。
顾烈一直明白自己有无法与人亲近的毛病,成亲那日,尽管对柳氏并无好感,但毕竟还是给了应有的礼遇。然而进洞房饮了交杯酒,顾烈再有意识却已是次日醒来,睁眼一看,镇定如他都变了脸色。婚床上是一片狼藉,柳氏瑟缩在床尾,她脸色煞白,看向顾烈的目光惊恐得像是看着一头非人野兽。
她小声反复念着楚顾有疯血,一副被吓怕的模样。
这是燕朝先帝炮制的《九罪》之一,意图抹黑顾麟笙的血脉。说楚顾王族与常人不同,男丁中十之一二会突然发狂,发狂前毫无征兆,发狂时极为噬血,必定伤人。故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顾烈虽无记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他无法责怪她,只能苦笑,亲近他的人都会因他受害,他果真是天煞孤星,命中注定不可亲近。
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只那一次,柳氏怀上了身孕。自此后,顾烈与柳氏是相敬如宾,也是相敬如冰。
那之后,顾烈深厌自己伤人,不愿再与人亲近,再没有往后宫添人,柳氏独坐后宫,顺理成章坐上了大楚王后的位子。
可顾烈现年已三十五岁,后宫只有一个柳王后,也只有一个皇子。
这个皇子也不知柳王后是怎么教导的,与顾烈不亲近,六岁孩童,言行间端方到古板愚笨的地步,性子软弱,一点都不肖其父。
顾烈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不提他自己,就算为了大楚,哪有不选秀纳妾的道理?所以文武大臣就开始牟足了劲儿给顾烈上折子,要他为了大楚,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这事一出,柳家惯来韬光养晦,让中州顾家跳出来舌战群臣,骂文武大臣们心怀不轨,对嫡长子不敬。
满朝文武,哪个会在意中州顾家?连个眼神都没给。中州顾家气了个倒仰,急中生智,跑去请定国侯狄其野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