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前,我又去寻了徐庶,心想此后山长水阔再无相见之日,怎么也该道个别。
比于多月前,徐庶褪去了一身素缟,但身上的衣物依旧是素净的颜色,没有半分奢华。大约这也正如他的心境,铅华洗净,繁奢过后。
“要走了?”对我淡淡一笑,他坐在书案前捧着一卷书简未曾放手。
我诚然地点点头,然后哀默地对他行拜礼,恳切道:“今日一别,此后怕是难再相见,阿硕望徐叔可以保重,误负知己关怀,老母舍生之情。”
他看着我,定睛以视,随后,微微摇首,放下手中的书简上前将我扶起,言:“你这姑娘不用担忧我,只管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说着,他复得笑起,慈祥和蔼的样子,“阿硕,你是个有福的姑娘,要知晓这世事无常,不必太过介怀。”
曾经,驷马爷爷也说过我是个有福之人。
随即,我笑笑颔首,有些感慨却又无法言说。
徐庶反倒无甚情绪波动,还颇为悠然地邀我到书案旁入座,品茗小谈。他问我,“司马仲达的风寒之症如何了?”
我闻言一顿,稍稍疑惑地反道了句,“他那是疾疫,岂是轻易可以痊愈的?”
“疾疫?”徐庶笑出声,将茶盏递到我手边,坦白告知,“阿硕,你这孩子还真是好骗,竟是信了军医的话,你可知晓军医同司马仲达乃是至交,你的事,他多半都听仲达说过。”
眉头微蹙,我顺着徐庶的话往下思虑。若是军医真的知晓我的事的话,那他必然也知晓我的身份,这般情形下,他瞒我司马懿的病情,无非是想要将我留下,那么留下我是为了什么呢?向曹操告发我获得赏赐,可是,他若真有这个想法也无需等到今时今日。
用热茶润了润唇,我猜想徐庶既然会同我说这些就势必知晓军医的真正目的,遂发问:“那军医留下我的目的何在?”
“为了了人心愿。”替我补满热茶,徐庶点醒我道:“曹营中有人不想你走,而那人为何不想你走,你应当想得到,不过,徐叔劝你还是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不知晓要比知晓得好。”
不想我走的人?司马懿吗?他的理由又是什么呢?短暂地忖度片刻,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欲破茧而出,可是,想到徐叔的话,我最终还是停止了思绪,只笑笑言:“我想走,就一定要走,就算是死也绝不留在我不想停留的地方。”
欣赏一笑,徐庶意味深长,“阿硕,照我看,你过人之处非是才学,而是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且敢于为自己想要的牺牲一切。”
我哂然,看不出这所谓的“过人之处”予我到底是好是坏。
……
十二月辛亥日,我寅时便起了榻,却一改常例地没有读医书,反而摆弄起满头的青丝来。我本想梳个女髻,望以最好的姿态回到孔明身边,却在折腾多番后恍然忆起,此今的我仍旧是曹营中的小书童,不可贸贸然地显露了身份。当即,只能唉声叹气了一番,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荆钗束发。可是,在目光触及荆钗旁的木簪时,我又有些踟蹰起来。
司马懿赠予我的木簪我虽是收下却从未佩戴过,一来,我不太习惯,二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那么,今日呢?留在曹营的最后一日,陪在司马懿身边的最后一日,我是不是也该用用这木簪了?
犹豫良久,我的指尖游离于荆钗和木簪之间,迟迟地做不出决定。
“这样举着发不累吗?”身后,戏谑的声音携着笑意传来,再无浓郁的病态。
我回首,散下满手的青丝,对着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司马先生的病突然就好了?”军医欺瞒我他的病情,没有他的配合戏又怎么演得下去呢?这场戏中,我如无知的鱼儿,傻傻的就咬上了那饵。其实,我气得倒不是受了欺骗,而是气被迫地担忧了那么久。
话毕,他既不愧疚也不尴尬,唇角含笑地走来,替我重新捋起所有的青丝,用木簪束好,他说:“阿硕,我穿了你缝制的大氅,你又为何不能簪上我买下的木簪?”
“我有说不能吗?”要面子地反驳,我心想这不是已经簪上了吗?想完,我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是老爹亲生的娃儿,竟是如老爹一般的死要面子。
看着我笑,他嫌弃地摇摇头,大约是觉得我喜悦得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