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回忆着导师的言语。
西大陆被两条大河与其他大陆隔开,预言提到“河水遭到玷污”,那指的一定是南方的圣河“彼方”。
这条河是四方大河中最宽阔、最湍急、最难横渡的,圣河北岸居住着崇拜河水的原始民族科伦坡,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年复一年,以强大的武力保护”彼方“的神圣。任何减少(从河中汲水)或增加(将物品抛入河中)都被认为是对“彼方”的亵渎,科伦坡部族的愤怒以铺天盖地的飞矛为表达,他们拥有西大陆最强悍的投矛手。
西大陆在圣河彼方唯一的渡口叫做樱桃渡,是个无政府无法律的混乱地带,渡口每年只开放两次,利用科伦坡人的春季、秋季捕猎节,每次发送一条渡船到对岸的南大陆,接收一条对岸的航船。
也就是说,除非得到环游世界的蒸汽飞艇“瘸腿亨利”号主人的青睐,要渡过圣河彼方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樱桃渡购买或者抢劫一张船票,然后耐心等待捕猎节的来临。
《西大陆地理测算》无意中提到,春季捕猎节依照科伦坡历法,通常在四月底、五月初到来。
没错了,一定是这样。
约纳略带兴奋地翻动书页。下一条预言一定在樱桃渡发生。
圣博伦王国的版图占据西大陆中部偏南的平原区,北方与扎维帝国接壤,东西两侧环绕着十余个附庸小公国,南侧与狭长的巴泽拉尔王国相邻。
巴泽拉尔的南方边境即是圣河彼方西北岸的科伦坡占领区,以及占领区中的特异地带:樱桃渡。
如果现在从红土平原出发,以步行的速度,两周就能到达渡口。
想到这里,约纳将魔法地图撕了下来,与无名书残页一起贴身收好,推开屋门,沿着倾斜的阶梯向塔顶柯沙瓦导师的研究室走去。
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橡木门内才响起老头狂躁的喊声:“三小时后再来!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打扰老人的睡眠是该被挂上绞刑架的!”约纳听话地转身下楼,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起码现在,导师还是导师本人,没有被降临者控制。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一边规划着前往樱桃渡的遥远路径,一边摆弄着蒸汽傀儡,傀儡背后的操纵杆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种组合,约纳有些烦躁地诅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降临者,将手柄一一复位。
嗤嗤的白烟升起,傀儡挥舞手臂迈开步伐,约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应该给自己准备些行李。
在这狭窄的塔中长大,除了到红石堡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每月一次由协会派出的补给队赶着马车烟尘飞扬地来到占星术塔下,约纳都想问问风尘仆仆的领队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当然,占星术士学徒的矜持让他从来没能开口。
食物。水。衣服。尽可能多的水晶与宝石,镌刻好的星阵,几枚金币,可以引来火焰、凝聚水汽的小巧魔法道具,一根手杖,当然,最好有一封导师写给占星术士协会的介绍信,这样他可以在各国的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得到仅凭学徒徽章享受不到的更多特权。
约纳用空白晶石、镌刻好星阵的宝石和魔法道具填满自己的鹿皮包,从楼下取了一些硬面包、豆子、肉干,与贴身衣物、换洗的法袍一起打了个大包裹,最后翻出去年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枚红水晶,镌刻有简单的照明星阵,——这是老头为他走夜路特别准备的。
想到要离开导师,约纳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但伟大的使命感在胸前发烫,他掏出无名书残页和地图,看了又看,仔细放置在鹿皮包里,坐下,想了想,又取出来,放回胸前的贴身口袋。
第6章 蒸汽的翅膀(下)
第6章 蒸汽的翅膀(下)
咚的一声,屋门被踹开了,柯沙瓦晃悠着头发胡子乱蓬蓬、带着占星术士黑色宽边帽的脑袋,松弛的眼睑底下燃烧着怒火,含混不清地吼:“年轻人,你拿什么赔偿我宝贵的睡眠?用你花了两年时间还找不出规律的第一宫对星?要不是协会学术审核委员会规定学徒晋升是导师升星的必备条件之一,你现在还跟着你的农夫老爹在苜蓿田里捉虫子呢!”
约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对不起。老师,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柯沙瓦愣了一下。
“樱桃渡。原谅我不能告诉您为什么。另外,很高兴看到您还是您自己。”约纳盯着导师尖尖的鞋尖,小声说,觉得鼻子有点酸。
柯沙瓦揪扯了几把自己乱糟糟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你今年16岁?”
“17岁。”约纳回答。
“好吧。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有游历的权利,夜空再迷人,也不能把人关在占星术塔里一辈子,再说,春天是发情的季节。”柯沙瓦点点头,嘟囔着说。“不过,现在可不是春游的好时机。我被你吵醒之后,通过占星术协会的通讯星阵刚刚得到两个坏消息。”
“第一,红石堡被烧毁之后,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随着新任女王——温格四世女王,也就是温格三世的姨妈,温格二世的妹妹,不知道你听懂没——及衷心的保卫者们向南撤退到巴拉泽尔王国,也就是说,你走到巴拉泽尔境内才能得到协会的帮助。”
“第二,扎维帝国的白痴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宣布撕毁《联合特赦法令》,停止战争期间对五大协会成员的赦免,协会高层的大人物们正在没日没夜开会想对策,据说已经有多处魔法塔与数理学会和总部失去联系,一百年来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整天搞什么学术评定,协会已经屁大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出去游荡,很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被饥饿的农夫用干草叉捅死,挂在农场门口风干成为食物;第二,被地行龙骑兵用龙枪捅死,搁下头颅挂在鞍上成为战利品。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会知道,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美妙。”
约纳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一段话,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
柯沙瓦在小屋里四处看看,似乎从胡须里面露出一个笑容:“不过鉴于这个世道的混乱,星术士塔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没准明天耶利扎威坦本人就会带着他的黄金地行龙骑兵队把这里踏成平地。年轻人,你走吧,带着我布置的作业,一年的量。另外,再送你一个临别礼物。”约纳没来得及表示什么,柯沙瓦老头一把抓起冒着白烟的蒸汽傀儡,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步伐后跳两步消失在门外。
塔顶占星术实验室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约纳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屋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个小时后,柯沙瓦的声音响了起来:“年轻人,带着你的行李,上来。”
约纳背好鹿皮包,用法杖挑起包裹,沿楼梯盘旋到顶层,敲敲房间门,门没关。
空阔的实验室被透明天顶投射的阳光照得清晰明亮,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
“这边这边。”老头的声音传来,约纳循声绕过大望远镜,来到占星术士塔顶的巨型露天平台。如同老头胡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古怪实验器具后面,柯沙瓦坐在平台边缘,肥袍的下摆在红土平原的晨风里飘摇。
“这是给你的家庭作业。”柯沙瓦指指地上的几个手抄本,“都是算术题,你的计算能力太差劲,在我见过的占星术士里面,只有我自己比你更笨,你能排第二。”然后又指指一堆古怪的钢铁,“这是临别礼物。别谢我,要谢就谢‘瘸腿亨利’的主人吧,那个老王八蛋没准当初就想到了这一天。”
约纳花了很大力气辨认那堆东西,可以看出,核心是他心爱的蒸汽傀儡玩具,周围订上歪七扭八的铁板,又以交错的铁管加固,铁管上缀着几条褐色的牛皮带。
老头把他拽到身边坐下,用那种改不掉的含糊声音说:“我年纪太大了,总记不住事情,想不起来我像你一样年纪时是什么摸样,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叫做亨利。他是农场主的儿子。我们都喜欢摆弄机械,在农场里人力观察抽水机工作,一看就是一天。
后来有一天,我们因为争辩人类怎么飞翔的问题闹翻了,我说星辰是在天上飞行的,人一定也可以;他说那不合逻辑,只有机械的翅膀才是飞上天空的唯一方法。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学习知识,他进入了蒸汽傀儡师协会,我被占星术士导师看中,成为夜空的观察者。
时间过得太快,我们不定期联系,却总是吵架。
终于,在皱纹爬满脸颊的一年,他制造出庞大的蒸汽飞行机械,有六对巨大的机械翅膀;我依靠自己的平衡星阵解决了浮空的根本问题。那时,是我们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五大协会把所有关注的目光投在我们身上,他是‘动力的亨利’,我是‘规则的柯沙瓦’。——我们约定展开一场竞赛。”
柯沙瓦老头眼皮下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辽阔平原的某处,悠然地讲。
约纳抱着包裹紧挨着他坐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现实证明我们都是错的。钢铁太沉重,星阵太微弱,他坠落在大地,我在乱流中晕厥。协会找到了他,从科伦坡人手里救出了我。很幸运,我们都活着,只是他摔断了右腿。
一年以后,几乎被五大协会遗忘的我们制造了‘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飞艇的核心是我使用全世界最大的那颗e级黑水晶制作的平衡星阵,以他设计的六对蒸汽动力翼驱动及转向。瞧,该死的答案原来这么简单,如果我们当时不分开,可能早就收获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