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师父也来这么一大会儿了,怎么这个房间里还没有点灯啊,四周阴暗潮湿,而且还有一股子发霉发臭的怪味扑鼻而来,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也难怪,一个大男人没有婆娘照顾,再说又是个不修边幅的庄稼把式,屋子里难免是这味儿。
马五郎的床铺是南北通长摆放的,正好靠在假山上,床头正对着窗棂,而师父此刻正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马五郎睡觉,也怪了,我刚才叫那么大声,连鼾声如雷的卜一缺都叫醒了,愣是没把马五郎叫醒。
只见马五郎直直地平躺在床上,全身几乎连一丝弯都不带打的,看似和死人差不多,说是死人,因为这个房间安静的程度,我估摸着掉根针都能听到,而庄稼汉马五郎粗人一个,睡觉即便不打鼾,呼吸也应该很粗,那就应该听到才是,可是我走到师父身边,竟连一丝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看他这样,我不禁有些渗得慌,前几个时辰我们还在一起聊天来着,不会就这么会儿就被那个鬼婴勾走了吧?
我缓缓凑到师父耳边,极力压低声音道:“师父…马五郎怎么样了?”
“嗯?”师父的声音极其正常化地应了一声,然后略含呵斥地道:“说话怎么这么小声?晚饭没吃饱吗?”
我愕然张了张嘴,敢情师父生怕吵不醒马五郎啊,立刻恢复声量道:“师父,马五郎他…他怎么样了?”
师父毫不忌讳地冷哼一声,道:“没怎么样,就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你现在就是在这里放鞭炮也弄不醒他,哼!难道你没看到床下那东西在干什么吗?”
被师父这么一提醒,我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天眼,忙再次打开,这下我顿时傻眼了,只见马五郎正被一团浓郁的阴气层层包裹着,而马五郎的身下,竟是背靠背紧贴着一个小鬼娃,这个鬼娃我一眼就认出了它,可不正是先前在梦中吓我,然后在井口拖我下水的那个鬼婴吗!
可是它怎么这样和马五郎贴在一起,而且并不惧怕我们的样子,反而对着我咧嘴发笑,无声的笑,笑得很冷,很冷!
“鬼压床?!”我脑子里和嘴里几乎同时想出并喊出口。
这个鬼压床我是当初在十八里村时听吴大先生说的,那时候村子里就有人被鬼压了床,最后吴大先生…总之以我目前的经验来看就是鬼压床无疑了。
师父却是冷笑一声,道:“若是普通的鬼压床就好了,这个鬼婴可是要侵占马五郎的身体,若是我现在打散了它,那它一定会连同马五郎的魂魄散掉,马五郎何其无辜,唉!你看看他的三昧真火都即将要熄灭了,看来这个鬼婴是决心拿马五郎和我们对抗了!”
“初七--”
我还想说什么,但突然间,院子里远远传来一道声音,这是卜一缺的声音,他在叫我,他怎么跑到院子里了?再说他让我进来帮师父的忙,怎么这会儿突然叫我了?
我来不及多想,卜一缺脚板被割到,我要赶快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师父正值盯着那个鬼婴,我张了张嘴,也不好说什么,刚才那一声估计他也听到了,没有解释,我扭头跑出屋子。
“卜一缺?卜一缺?!”我将正屋和西屋都看了一遍,然后又跑到院子里扫视一周,竟没有看到卜一缺的身影,这家伙跑哪去了?他脚上还有伤呢,我凭空喊了两声,但却没有人回应,这下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今晚上发生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我正值焦急寻找着卜一缺,突然!一丝丝细微的唢呐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忙竖起耳朵听,不错!的确是敲锣打鼓的声音,我仰头看了看天色,现在至少也是下半夜了,那大戏班子怎么还在唱啊?不是过了亥时三刻就闭灯吗?
糊里糊涂的,我竟向大门口走去,临近大门,竟发现门开了一扇,半虚掩着,师父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我不会糊涂,门是从里面上的门闩,师父只能越过院墙跳进来,那这大门一定不会是师父开的了,那会是…卜一缺?!
第十九章金断雷(九)
唢呐过后,一道道凄婉悠长的唱腔自马村长家的方向飘荡而来,我不免错愕地瞅了瞅,那边若是还未闭灯,就应该能看到些亮光才是,莫不是被房屋树木遮挡下了?
这个卜一缺,脚上有伤还跑这么快,大半夜的怎么自个跑去听戏了,现在马五郎家的事还没弄清楚还要去找这家伙,真不让人省心,唉!
我随手带上门,然后凭借着依稀模糊的月光向马村长家摸索着,记得先前来的时候就是一条小巷走到头,现在我按照原路返回就应该很快找到大戏桩所在了吧。
这一段路走起来还真是费事不少,因为小巷中根本没有任何光线,所以高一脚低一脚的,时不时就会踩到水洼,或者绊到石块什么的,冷不丁的被一丝丝阴凉气息席卷着,我都有点怀疑卜一缺是怎么跑这么快的,终于走出这条小巷,奇怪的是,这附近的人家都养着家畜,先前来的时候明明有犬吠声,可是现在怎么连一声都没有了,静,静得有些蹊跷…
总算依稀看到大戏桩的影子,而且此时也能清晰地听到一声声唱腔了,仔细听,这一段唱的是金山寺和断桥,我嘿嘿一笑,唱的的确不错啊,白娘子和许仙别离的伤痛和凄婉之情都淋漓尽致地挥发出来了,听之既能让人莫名跟着伤感,我快步来到大戏桩前面,顿时奇怪地发现,这里还如白天那样,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有卜一缺的身影呢?
那…那卜一缺去哪了?
我四下踅摸一圈,确实没有卜一缺的身影,而戏台上的配乐和花旦小生则正在热热闹闹地打着、唱着,我隐隐被戏台上的热情演唱吸引住了,不免呆呆地望去--
金山寺外,白娘子被法海困住,而许仙施救无门,二人长声痛哭,看到这里,我莫名地心里一酸,恰在此时,白娘子手里怎么突然有把长剑,三尺长剑提在手的刹那,戏台上的场景竟诡异地变了,白娘子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妃子打扮,而许仙和那些小僧也消失不见,更奇怪的是,法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长须大花脸,这…这不是金断雷!这是霸王别姬…
虞姬最后看了楚霸王一眼,然后身子连退几步,饮剑自刎,我先前的情绪还未平复,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虞姬竟真的一点点割破喉咙,鲜血喷射而出,我瞪大双眼,缓缓张开嘴,刚欲大叫,却看到楚霸王双手捧起虞姬的头颅,突然!他抬起头,一双森冷的目光狠狠看向我,手臂一挥,竟将虞姬的头颅重重向我砸来--
“啊!”
这一诡异的一幕让我彻底心神大乱,几乎本能地侧身抱着头,然后应声惊叫一声…
奇怪的是,我停留了片刻,四周居然没有声音了,而且异常的寂静,我慢慢睁开眼,四下一看,大戏台上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楚霸王和虞姬,哪里有什么人在唱金断雷,这里…这里根本就没有人!
一股股阴凉的气息袭上脊背,我全身忍不住冒着冰冷的汗水,回想一下,如果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会是什么?鬼?!
戏台上有鬼?!
心神正值高度紧张状态下,只见大戏台后方缓缓冒出一丝火光,我猛地后退几步,双手同时慌乱地掐出一道指诀,就在我刚欲打出之际,马上大呼一口气,缓缓松开双手,原来是人啊…
一个干瘦的身影挑着一杆煤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到戏台上,凭借着烛光,我看清了来人正是刘老头,刘老头却未看清我,提起油灯四下看了看,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操着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那是谁啊?”
一听声音,我再次肯定是刘老头没错了,当即大喘着气走上前道:“刘爷爷,是我初七。”
刘老头直把油灯放在我脸上看了半天,才轻叹一声,道:“是你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睡,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我该怎么说?我总不能说是听到你们这里有人唱戏然后我就来看戏了,这里明显早已闭灯了的,我若说这些刘老头也得相信啊,一阵抓耳挠腮之后,我谎称是来找卜一缺的,并问道:“刘爷爷,你看到他了吗?这家伙割到脚了还乱跑,唉!”
刘老头静静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没有看到,我是被你的叫声吵醒的,你告诉我,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吗?”
我微微皱起眉头,难不成刘老头也听到了?当即也不再隐瞒,直接说道:“嗯,我原本确是来找卜一缺的,我以为他来看戏来着,并且我在马五郎家里就听到这边有人在唱戏,所以就找来了,刚才我看到…”
话还未说完,刘老头突然挥手制止,道:“先不要说了,跟我来吧。”
我不明所以,赶忙上到戏台,跟随在刘老头身后向后厅走去,刘老头一路无话,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息,走进全是戏服化妆台的后厅,我惊愕地发现,这里竟有七八个人都衣着整齐地等候在那里,只是他们的眼眶很黑,脸色非常憔悴。
这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我,然后脸色皆是疑惑不解地看向刘老头,刘老头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众人之后,我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生涩地向大家微笑着打下招呼,但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友善,竟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直弄得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追上刘老头。
在一块儿空地儿前停下,我抬头一看,这里居然有个神像,关于唱戏的行当所供奉的神像倒是听师父说过,南方唱戏的皆供奉华光先师,华光先师乃南方赤帝,掌管火之神,一般南方戏棚都是用竹、木搭建,容易引火,所以就供奉华光祈福避灾,而北方则供奉老郎神,所谓老郎神,白面无须,头戴王帽,身穿黄袍,自古有很多种说法,最早有据可查的是尊奉老郎神为清源祖师,即是二郎神,为戏神,还有地方尊奉唐明皇、后唐庄宗、南唐后主、翼宿星君等。
刘老头默默地拿起三柱清香点上,并向老郎神拜了拜,并插入香炉之中,随后,刘老头在桌案前跪下,我讶异地看到,刘老头流泪了,并哽咽地道:“有什么恶果就让我来承受吧,别让他们再折磨孩子们了,求老郎神大发慈悲,呜呜~~~”
我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刘老头说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尴尬地站了站,我不免看向老郎神的神像,这一看倒是让我一乐,据我所知,每一座神像都是有神祗护体的,也就是说我开了天眼是可以看到它们神像上的神光,但这座神像明显…没有!
香火清气直达而上,根本未被老郎神容纳,因为老郎神根本就没在这里,但是即有香火供奉,即便这个神像没有开光,也应该有灵气凝聚在四周才是,那这是为什么呢?
我忙弯身搀扶起刘老头,并开口安慰道:“刘爷爷先不要伤心,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再说这座神像都没开光,你拜的只不过是一具泥像而已,即便灵验也不会灵验了,起来吧。”
刘老头有些错愕地看了看我,当即疑惑地道:“不会吧?这座神像早在三个月前就开过光了的,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