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到了去年却退掉了。
退婚的表面理由并不重要,因为当年订婚联姻本就是在萧熠的父亲萧胤自靖国公加封靖川王,权势滔天的时候。
所以等到萧胤骤然离世之后一年,靖川王府权势减弱,璋国公府找借口退婚的时候,年轻的小靖川王答应得极其爽快,全无犹豫。
不过贺云樱也听说过,退婚之事主要是窦家长辈做主,窦婀娜自己好像并不愿意,甚至还曾经与家人哭闹争执,寻死觅活,只是终究拗不过长辈。
“刚才见到展统领他们往这边过来,我还道自己看错了。”窦婀娜快来的脚步很是轻快,但依旧十分平稳优雅,腰间的玉坠禁步几乎无声,很是显出了几□□为京中贵女翘楚应有的风姿。
到得近前,先向霍宁玉见礼,面上神色虽带了几分惊讶,但更多是欢喜与亲近:“伯母好。前天我才听长辈提起,您还愿年份已足,伯曜会接您回京。我就想着又有机会喝到您的茶,不想在淮阳便见着了。”
有关这修行还愿之说,在华阳时萧熠便已经与霍宁玉提过。
毕竟当年靖川王府为正妃发丧,天下皆知,老靖川王之后还扶正了侧妃蒋氏,萧熠的二弟萧灿也曾有过肖想世子之位的时候。
如今蒋氏尚在,萧熠要接母亲霍宁玉回去,总不能悄无声息地供奉衣食就罢了,这靖川王府的宗谱还是要再次更动的。
那么最合适的借口,便是假托神佛之名,说当年霍宁玉是为父母并夫婿祈福发愿,愿意抛却王妃尊位荣华富贵,斩断骨肉亲情,在佛前修行八年。
如今日期满足,自然要重归本位。反正老靖川王已故,死无对证。
不过他们尚未回到京城,萧熠便已经放话在外,传遍公卿之家远至淮阳,霍宁玉还是稍稍有些意外。
“确实很巧。”霍宁玉温和颔首,“婀娜你怎么也在淮阳?”
“我二叔一家也要从淮阳搬到京城了,我就想着趁着他们如今还在淮阳,先过来玩几天,之后跟他们一起回去,也能让二叔再去劝劝我爹。”
窦婀娜的声音十分清脆动听,前半段言语也落落大方,但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有些含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萧熠方向转了过去。
贺云樱也顺着望了过去。
窦婀娜这话说的很有分寸,对于真的外人来说,听着就像是寻常父女吵架,想找二叔帮忙劝和。
但有心之人自然能听明白,所谓父女争执之事,便是与萧熠的婚约。
前世里窦婀娜有没有在德化六年向萧熠示好,贺云樱并也不知道。因为她自己初次见到窦婀娜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萧熠带她泛舟京南碧水湖时的偶遇。
那时窦婀娜已经成亲,嫁给辅政三公中另外一家,定国公叶家的二公子,是京中有名的恩爱夫妻。
匆匆一会之间,萧熠对他们很是冷淡。现在回想,焉知那冷淡不是因爱生恨呢?
思绪再回到眼前,萧熠面对窦婀娜这不算太含蓄的暗示,不出所料地全无反应,神色平和地站在原地,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窦婀娜目光中自然是满是失望失落,但下一刻,便转向了贺云樱:“伯母,这位是……”
霍宁玉含笑引见:“这是我在华阳得的义女,贺云樱,刚刚及笄。以后在京中走动见到,你可得照应些。”
“原来是伯母的义女,那我也该叫一声妹妹才是。”窦婀娜先前声音并没有多少紧绷,但此刻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亲热和气。
再看看贺云樱与霍宁玉:“伯母有没有觉得,妹妹与您是有几分母女连相的?难怪有这母女缘分。”
说到此处,又转向萧熠,笑意越发轻松自然:“伯曜华阳此行,真是双喜临门,接回了伯母,还得了一位这样漂亮的妹妹。回头我带樱妹妹去凤鸣茶会,定会将那几个平日爱美的丫头都比下去。”
从见到窦婀娜便没说话的萧熠此时终于开口,唇边扬起极浅的弧度,叫人看不清是不是真的笑意:“舍妹容貌,京中诸人皆不及。但她不需与旁人比较。”
言罢过来亲手去扶母亲:“您先上车罢,行船劳顿,又站了这半日。”
竟是不假辞色到这个地步,立刻让窦婀娜察觉出自己也在“京中诸人皆不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亲热笑容直接就僵在了脸上。
贺云樱亦无意与窦婀娜攀谈,见霍宁玉上了车,也向窦婀娜微微颔首致意,就跟着上车了。
季青原在见到窦婀娜过来的那一刻,早已重新做出了那副温和谦逊、随行医士应有的本分姿态。当然更不会给这个尴尬局面收尾,低着头溜到另一架马车上。
最后在他们的车马启程前,萧熠别说没下车,甚至没露面,只是隔着马车帘子留了一句:“窦小姐,再会。”
随即下令出发,前往淮阳城北的孟家园林。
路上霍宁玉稍稍有些迟疑,倒也不算责备,只是觉得萧熠行事略过:“伯曜,窦家虽然势利了些,但你今日待婀娜也有些太过了。樱樱将来还要在女眷圈子里交际走动,没必要这样得罪人。”
萧熠面对母亲,便温和多了:“母亲不必担心妹妹的交际。窦婀娜惯常会做表面功夫,便是不得罪她,她也不会真心照应妹妹。还不如敲打在前,谁敢动我靖川王府的人。”
贺云樱也笑笑接了话:“母亲不必担心我,我到京城也不过是陪伴母亲,跟您一起读书画画就很好,没有什么非要出去走动的。”
“闺中交际还是要的。”霍宁玉伸手去拢了拢贺云樱的鬓发,“你也是大姑娘了,婚事是要考虑的。后宅的走动,和平辈姐妹的往来,你自己也要上心。前头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自有你兄长帮忙留意。”
“母亲既然这样说,那我听话就是。”贺云樱含笑应了,又看了萧熠一眼,“也有劳兄长费心了。”
萧熠极轻地舒了一口气:“这个自然,兄长一定会为你好好留意的。”
毕竟是当着母亲的面,声音好像还是那样的温和。只是他袖中正捻着金线菩提数珠的手,却指节用力之间发白了一瞬,随即重又放松。
之后路上便无话了,霍宁玉还是有些疲倦,萧熠与贺云樱便各自沉默,让母亲安静闭目休息。
小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孟家园林。
主人安逸侯孟煦,闲散富贵多年,为人仗义,与靖川王府关系很深,对于招待萧熠一行极其爽快:“伯曜,你难得来淮阳一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整个东苑你们随便用。旁边还有院子和校场给你青鳞卫的弟兄,好酒管够!”
萧熠拱手谢过,叫人将带给他的礼物都直接拉到库房,又客套几句,便送母亲与贺云樱先去东苑休息安顿,预备在淮阳略停几日。
他此时按制仍在孝期,并不上朝,时间也宽松。
孟家世代豪富,园林极其精美,东苑尤其清净雅致,贺云樱伴着霍宁玉一路过去,在葱茏树木与盛放花卉之间,也觉心旷神怡。
安逸侯本欲设晚宴招待贵客,但季青原为霍宁玉请脉之后还是建议多休息,于是只有萧熠带着几名青鳞卫亲信过去饮酒,贺云樱还是留在霍宁玉身边照应。
刚到黄昏时分,一份长长的礼单便送到了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