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是在两军对军之时,被射杀而死,这没什么值得旌表的地方。
“姜太太自弑殉夫,殉夫一事,不值一提,只是,刀捅入胸,还能拔出来,说一句不疼,这份豪迈无惧,世所罕见。
“梁文长子梁安道,今年才十六岁,视死如归,却能怜惜两个妹妹,不强加自己所求所愿到两个妹妹身上,高洁明理,实在难得。
“若要旌表,不过是姜太太的悍然无惧,梁安道的视死如归和悲悯情怀,和梁文无关。”李桑柔声调轻缓。
“好。”顾晞答的极其干脆。
“一份旌表,给姜家吧,为了这份无畏无惧。
“另一份,给梁安道。
“还有,梁文夫妻和梁安道这一支,既然自绝子嗣,梁家若是再为梁文、梁安道一支过继承祠,那就违逆了梁文、梁安道的心愿,这一支该就此断绝。”
”好。“顾晞再次干脆答应。
“姜太太和梁安道,该在南梁史书上留下一笔,我来找人写,如实述说,不作评判,姜太太的自弑,该如何评判,留给后人吧。”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好。”顾晞点头,仔细看着李桑柔的脸色,委婉劝道:“梁姜两姓,都是书香大族,讲究的,就是个忠君忠夫,从一而终。
“小时候,大哥和我一起读到史书上的忠臣列传,大哥曾经感慨,为了忠君,杀父杀子杀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忠君?
“先生当时说:为君者,要心里明白,却不能说这样的话,良臣忠臣,须求于孝子慈父,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宣扬旌表就够了。”顾晞看着李桑柔,低低道。
李桑柔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别想那么多,世人束发受教,同样一句话,不同的师承,不同的父母,不同的人,不同的认知,世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想法。
“姜太太能得尝所愿,这也是一份难得,也算生死无憾,至于梁安道。”
顾晞的话顿了顿,低低叹了口气,“他也十六岁了,大人了。
“世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想法,一人一世界,这话,还是你跟我说过的。”顾晞看着李桑柔,小意的劝慰道。
“我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
“晚上吃什么?
“我过来的时候,大常在刮鱼肉泥,要做鱼丸,我让他送一碗过来,你这边还有什么菜?”李桑柔提高声音,笑道。
……………………
曹将军的先锋大军取了铜陵城之后,从铜陵,沿陆路直扑宣城。
曹将军大军进逼到宣城城下之时,驻守在饶州城外的楚兴大军夜袭饶州城,乔安所率轻骑顺流直下至华亭县,从华亭登岸,一路势如破竹,直袭平江城。
大齐大军从三面直逼杭城,从上到下,土气昂扬,奋勇无比。
武将军审时度势,令大军后撤至湖州、秀州一线,布防踞守。
顾晞大军推进湖州、秀州一带,眼看着南梁军在湖州、秀州坚壁清野,一幅破釜沉舟的样子,顾晞令大军暂缓,开始往回清理刚刚拿下的宣城,润州等大片地方。
李桑柔跟着顾晞进驻到平江,眼看攻势暂缓,找顾晞借了几样东西,辞了顾晞,掉头赶往润州。
……………………
润州丹阳县。
李桑柔坐在离丹阳县衙不远,在丹阳县数一数二的奢华酒楼的大堂里,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对着面前站成一排儿的六七个帮闲,冲黑马抬了抬手指。
“这是我们老大!”黑马往前一步,大拇指竖起,往上划过头顶,“至于我们老大是谁,就你们这些小池子里的鱼鳖虾蟹,不配知道!
“我们老大叫你们来,是想听听杨家的事儿。”
“你们要是说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老大重赏,一人五两银子!要是敢胡说八道,欺瞒瞎编,割半根舌头!
“好了,说吧,从你开始。”黑马手指点着最左边的帮闲。
站成一排的一群帮闲,在黑马发话之前,早已经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让干啥就干啥,让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都是润州城和丹阳县最有名的帮闲,帮闲做得好,头一条,就是得有眼力有见识。
把他们从各个地方揪过来的那些汉子,那份利落,那份狠辣,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那绝对是真正见过血,真正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一大群,这会儿就在这大堂里,或坐或站,正盯着他们。
这些,全是这位老大的手下。
虽然这位老大看起来人畜无害,可这个无害,必定只是看起来而已,深藏不露的人物,他们也是见识过一回两回的。
“是。回大当家。”被黑马点了一指头的帮闲毕恭毕敬。“这位爷说的杨家,是咱们润州郡望的杨家么?”
“你们润州。就是江州将军杨文的那个杨家。”李桑柔缓声道。
“是是,我们润州我们润州。那就是我们润州郡望的杨家。”帮闲连连欠身,急忙陪罪。
“我们润州,说起来,也算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原本,这郡望之家,都得有个几辈子的底蕴,族里书声朗朗,进退有据,出过几个进士,有个几个才子,才算得上郡望之家。
“不过如今,小的嘴贱,说错了!是从前,从前!
“从前江北是江北,江南是江南,不能算是太平年间,这不太平的时候,就没法说了。
“杨家当了咱……小的嘴贱!
“杨家当了我们润州郡望,也不过就是这十来年间的事儿,也就是他们杨家出了位杨将军,又娶了位财神娘子,又是将军又是财神,也就郡望了。”
帮闲瞄一眼李桑柔,见她面沉似水,心里一紧,立刻乖巧无比的往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