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手臂上枕着的头微微动了动,析秋一惊就看到佟敏之醒了过来,正睁着大眼迷茫的看着她,她激动的问道:“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姐姐……”佟敏之虚弱的摇摇头,因为高烧原本粉红的唇瓣有些开裂,声音也有些嘶哑:“我没事,姐姐不用忙!”
析秋将他放下,依旧倒了杯水喂他:“……先喝点水。”
佟敏之喝了半杯水,析秋在他身后垫了个秋香色的迎枕,微笑着看着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可想吃点东西?”
佟敏之不答反抓着析秋手,露出愧疚的样子来:“姐姐……您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析秋挑着眉笑望着他:“只要你没事,姐姐高兴还来不及。”
佟敏之不但没有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反而垂了眼睑,表情显得很痛苦:“我……我也知道喝酒不对,可……可是却想学一学大人们,他们说酒能消愁,我就想试一试,就偷了三哥哥的酒,躲在花园里喝了半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三哥哥找到我时,我已经有些醒了,却固执的吵着要去找你,过桥时不小心就掉到河里去了。”
纵然心里有太多疑问,此刻析秋也不敢细究,怕他伤了神:“我们不说这些,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等你病好了再和姐姐细细说可好。”
这一次,佟敏之不如往常那样乖巧,执拗的摇着头,紧紧攥着析秋的手:“不……我想和您说,姐姐,我心里很难过,他们说……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说姨娘她……”
析秋捂住他的嘴,脸也沉了下来:“这话是谁说的?”
佟敏之却不顾一切的挣开,眼泪啪啪的落了下来:“您别管谁说的,您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胡说八道!”析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想,若事情真如他们说的那样,父亲为何还留我们在府里,这样秘辛的事,旁人又怎么会知道。敏之,你虽是年纪小,可也该分清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信,以后若还有人和你说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你便直接发落了,纵是大太太也不会姑息这样的人。”
佟敏之毕竟年纪小,将信将疑道:“真的?”
“真的!”析秋抱着他,轻柔的说着:“你想想,大老爷虽冷落了姨娘,可并没有按上罪名,他表面上好像不喜欢我们,可是你想,若他真的不关心,又怎么会让大太太给你启蒙,又怎么同意你单独开了院子,还有六福,她可是大老爷特意从山东送回府的给你做丫头的。你安心养病,这些没影的事,再不要胡思乱想了!”
佟敏之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仿佛积压在心里多日的阴霾扫去,他露出嘴角甜甜的酒窝:“姐姐说的对!父亲是在意我的。”
析秋笑着点头,心里却似咽了一杯黄连,那个遥远的成了记忆的父亲,对于她来说,终于起到了一份作为父亲的作用。
可是那样的作用,却是这样的可笑。
卸了重担,佟敏之靠在迎枕上小鸡啄米般打起盹来,析秋叹了口气,将他重新放平又掖了掖被子。
脸却沉了下来……
大太太不会让人在佟敏之面前说这些话,一来她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二来这毕竟事关佟府的声誉,她即便用手段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佟敏之平日接触的人不多,说这话的人必定是和他亲近的人。
她想到了秋云,春雨!
可这两个丫头虽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但这样的话没听到府里的下人传过,她们怎么会知道?会是谁告诉她们的?
说这话的人又是什么目的?!
这时,房门轻轻的被人推开,她看着佟敏之头也没回的道:“司杏,帮我倒杯茶!”
稍倾,一杯热茶落在她手心。
“谢谢!”析秋接过茶,随即一愣,抬头看向来人惊讶道:“表哥?!”
徐天青温润的笑着,笑容纯净若一缕艳阳,嗓音也是少年特有的清亮:“七弟可好些了?”却在看到她红红的眼睛,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析秋目光掠过敞开的房门,随即又觉得自己疑心太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烧退下去了,应该无妨了。”
仿佛知道她的顾虑,徐天青善解人意的退了几步,停在桌边看着她:“让丫头来守着,你也去歇会儿吧。”话落,瞧见析秋手里的茶杯空了,想过去接了,可动了动脚又犹豫的停了下来。
析秋自床沿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坐的太久,还是一夜未睡的缘故,忽然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徐天青心里一紧,三两步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扶她,却见析秋身体一侧,扶住了床橼站稳,他尴尬的伸着手,连姿势都忘记收回来。
析秋恢复过来,才发觉他的动作,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屈身福了福:“多谢表哥。”转身将茶杯放在桌面上:“表哥过来可有什么事?”
徐天青暗自懊恼,也觉得自己今晚太过唐突了,做事赡前不顾后的,不由心生愧疚,也就没在意析秋的话,门外秋云的脸一闪而过,析秋暗暗蹙了蹙眉……
两人沉默了片刻,徐天青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六妹妹让我打听武进伯府的事,我打听到了……”细细将武进伯的事情说与她听。
门外,春雨娇笑着领着一群婆子,跟在钱妈妈后头:“奴婢也只是听人说,像七少爷这样许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寻常的法子也退不了烧的,只有请了有经验的妈妈过来叫叫魂,保管明儿一早烧就退了。许是老天保佑七少爷,奴婢心里想着摸黑去叫门,就算磕破了脑袋也要把妈妈请来,却没想到这么巧妈妈过来巡防。”
钱妈妈何等聪明的人,这样的小把戏又怎么能逃过她的眼睛,这里是外院,今晚六小姐在这里,能有什么?她不敢深想。
原本依她的性子,纵是院子里起了火,她也最多提着水桶做做样子,保全自己才是正事,能避则避,若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府里这些年,服侍了几个太太,来旺家的那样能干的人,大太太掌权后还不是去了外院,只有她还在太太跟前办事。
可是,当她看到春雨时,却鬼使神差的拦住了她。
如今奇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念头一闪她笑道:“姑娘一心为主子考虑,我既能出份力又怎么敢托大,不过这叫魂也需要个东西,还劳烦姑娘帮我准备一下。”她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的洪亮。
春雨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隐去眼底的不耐烦,强忍着笑道:“妈妈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这就去准备。”钱妈妈就道:“取些未开包的绣花针来,再倒半碗清水。”
春雨点头:“奴婢马上就去准备。”又扶了钱妈妈:“外头冷,妈妈们不如先进里头驱驱寒气。”说着就扶着钱妈妈要进去。
钱妈妈笑着点头:“好!”领着一群丫头婆子呼喇喇进了院子,又上了正房。
春雨进门,正巧看到六福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上去就用脚踢踢她:“整日里睡不醒,半点也不中用。”瞧见六福被惊醒,喝道:“没瞧见妈妈们来了么,还不去倒茶。”
六福清醒过来,不明白大半夜的钱妈妈怎么忽然来了,难道是大太太不放心七少爷,派钱妈妈过来瞧瞧?她心中一喜也不和春雨饶舌,福了福回道:“奴婢这就去。”三两步出了门去倒茶。
春雨回过头领着钱妈妈就进了左边的卧室,睡在外间的司榴早就被惊醒了,披着褙子迎了出来,皱着眉头低声喝道:“怎么回事,声音这样大不知道七少爷正病着呢。”话落,她看到钱妈妈等人,惊讶道:“妈妈怎么来了?可是大太太有什么事?”
钱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如此,春雨自作主张的去内院,六小姐根本不知道。
这样她的目的再明朗不过,想到这里她似笑非笑看向春雨,道:“春雨姑娘说七少爷烧的厉害,人也迷迷糊糊又叫又哭的,就去请了我来给七少爷叫叫魂。”她也不着急,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司榴姑娘,七少爷可好些了?!”
司榴眯着眼睛,就差在春雨身上剜出个洞:“春雨姑娘整夜守在外面,可能不知道里头的情况,七少爷上半夜就退了烧,又吃了药早歇了,妈妈既然来了,也进去瞧瞧,不过也担心些,别过了病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