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了,持盈也不好再坚持,更没法安慰——就算有朝一日崔绎灭了北狄,把程奉仪接回来,杨琼顾忌道义礼法,也是绝对不会向她表露半份心意的。
这份爱慕之意,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程奉仪的刚烈,杨琼的秉直,成为横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并且在程奉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所有的苦果只能是杨琼一个人独吞。
持盈惋惜又心痛地道:“我知道了,往后这类似的话我就不再提了,只是有一点,还请杨将军记住。”
杨琼垂首恭听:“但听夫人教诲。”
“你日后是要孑然一身,或是再遇上其他能解开你心结的女子,与她长相厮守,这些都不重要,但眼下,请你千万不要因为自己了无牵挂,而在战场上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做出什么傻事来,旁人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同样是命。”
持盈的担心绝不是多余的,早在认识程奉仪之前,杨琼就曾为了救崔绎而用手去挡暗箭,如今燕州众人各自有了妻室,就连百里赞也有家乡的未婚妻不时寄来棉袄布鞋之类,杨琼孤苦伶仃,难免会在旁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舍命去救,若真因此再受伤甚至死去,实在是太令人扼腕了。
杨琼微微一怔,盯着她看了片刻,埋下头去:“……是。”
“城外正是春耕繁忙的时候,你且去吧。”眼见年娇娇好奇得不行,持盈生怕她童言无忌地说句什么,更惹得杨琼伤心,便打发他离去。
杨琼告辞出门去,钟绿娉长叹一声:“世间竟有如此长情的男子,却……真是难为他了。”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声怒吼:“我叫你张狂!叫你目中无人!”紧接着便是一片厮打声、丫鬟的惊叫声、小厮的劝架声。
屋内三人齐齐一惊,钟绿娉第一个跑到门口去看,却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七爷!杨将军!”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持盈也连忙放下书,揭了被子下地,赶着出去查看。
主院门口,崔祥像只凶猛的恶虎,气势汹汹地把杨琼按着一通好打,身旁的小厮拼命地劝阻,却碍着他是王爷金贵之身,不敢动粗,是以拦也拦不住,杨琼自己就更是,根本不敢还手,只一味地躲闪,又怕力气太大把崔祥甩开后磕着碰着,眼见拳脚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却只能生受。
持盈登时大怒:“简直太不像话了!来人!把静王爷架开!”
亲兵们得了命令,一拥而上,将崔祥连拖带拽地扯开,崔祥怒火鼎盛,手背架住了便用脚去踢,杨琼一身干净的袍子被他踢得全是脚印,狼狈地爬起来。
钟绿娉疾步上前,表情简直要哭出来了:“杨将军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七爷,杨将军哪里惹到你了,你要这样打他?”
崔祥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啐道:“本王就是看不惯他这目中无人的德行!还以为自己是谁呢,不过是二嫂花银子买回来的家奴!”
家奴二字如一记耳光,狠狠刷在了杨琼脸颊上,他霎时间便大怒起来,面色胀得通红:“你说什么!”
崔祥毫不示弱地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就凭你这条件,还敢挑三拣四,绿娉对本王不假好颜色,却对你多有关照,你竟如此负心薄情!置她一颗真心何处?!”
“住口!”持盈几大步冲下去,拦在了他们中间,怒不可遏地喝道,“太妃端静贞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泼皮无赖!你们几个,把人带回偏院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出门半步!谁要敢玩忽职守,直接军法处置!”
131、千载难逢
房中一股跌打酒的味道。
钟绿娉歉疚得无以复加,一边用药棉蘸了药酒给杨琼涂抹,一边哽咽着道:“都是我不好,竟不知七爷他误会得这样深,才连累了杨将军。”
杨琼被崔祥狠狠揍了一顿,饶是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壮,也不免鼻青脸肿到处挂彩。
之前崔祥的怒骂,加上钟绿娉的道歉,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选择了什么也不问,只说:“没事,习武之人大伤小伤不断,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钟姑娘别往心里去。”
持盈处置了崔祥后,也来到钟绿娉的住处,脸色难看,想必是崔祥在被押回偏院的途中又说了些幼稚可笑而难听的话。持盈身份上是他的二嫂,终究还是不如崔绎这个亲兄有说服力,崔祥这拧起来六亲不认的脾气,她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了,怀祐自小养尊处优,说话做事毫无顾忌,是我疏于管教,还请杨将军多多包涵。”持盈看了他一身青青紫紫,眉角还破了一块,便觉得实在是造孽。
幸而杨琼脾气好,换做山简那火爆脾气,指不定王府就要被掀翻过去了,持盈幻想着崔祥和山简在王府里话不投机拳脚相见,满地烟尘,盆栽、假山、小桃酥等在半空中飞过来又飞过去,只觉得惨不忍睹。
擦完了药,杨琼把衣袍穿好,恭恭敬敬地告辞,持盈本想送送他,顺便再宽解几句,但杨琼似乎并不想听她说什么,叫她们都不必送,自己独自离开了。
钟绿娉默默地收拾着药箱,持盈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轻声问:“你同他说了什么没有?”
钟绿娉摇摇头,一脸沮丧,道:“我只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说连累了他,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持盈叹道:“难怪我看他刚才表情比先前挨打的时候还难看。”
钟绿娉一时费解:“怎么说?可是我说错话了?”
“也不能怪你,是我的错,”持盈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你不知道,王爷刚来燕州时,说起日后要造反的事,曹将军和百里先生二话没说就决定追随王爷,可杨将军却顾虑祖辈的教诲,迟迟不愿表态,后来出了程姐姐的事,我和王爷,还有其他人,联合起来……算计了他。”
钟绿娉惊呼一声,持盈又道:“虽说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这么做,但王爷和我心里总是觉得对不住他,想为他筹一门好的婚事,让他不必再孤孤单单的,可他几次都拒绝了,刚才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连累了他,那便是告诉他你喜欢他,或者,崔祥以为你喜欢他,以我过去的行事作风,他定是觉得是我有意要把你嫁给他,好借机拉拢他,说白了就是不信他的忠心,这对他来说,比挨了打,挨了羞辱,还要更无法忍受。”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说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却一点儿不像是不介怀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在为七爷那句家奴生气,”钟绿娉恍然大悟,继而懊悔不迭,“是我不了解情况,随口一句话,竟然闯下这样的祸来,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是持盈也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让她先不必自责,之后与杨琼保持距离,别再让他产生排斥感,自己则写了一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去宣州,向山简讨主意。
隔两日百里赞到王府来汇报时,持盈也同他说了这桩事情,百里赞听完真是欲哭无泪:“我早知道七王爷来了定会帮倒忙,果不其然。”
持盈都快愁死了:“先生就别说这些马后炮的话了,赶紧想个法子解决了这件事,要不杨将军心里总有个疙瘩,这往后可怎么是好,我们原就对不住他,若再……唉……”
百里赞低头捻须思索片刻,抬起头道:“要想彻底解除公琪心里的疙瘩,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程夫人救回来,之后不论是送回京城与子成、程老团聚,还是留在燕州和公琪在一起,又或者去别处,总而言之得救她脱离苦海,公琪的心事了了,之后才不会耿耿于怀。”
持盈哀叹一声:“先生说的倒是轻巧,救程姐姐回来,我也想啊,可是咱们现在哪儿还有这余力,眼下咱们和朝廷随时可能开战,这一打没个五年十年是很难结束的,燕州缺兵少将,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百里赞也是叹气,想了想又说:“要么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持盈大喜过望。
“把钟姑娘嫁给七王爷,公琪再无顾虑,误会自然也就解开了。”
“……”持盈呆若木鸡,半晌后道,“咱们还是来说说救程姐姐的事吧,先生觉得攻下长遥城要多少人?”
百里赞笑得直不起腰来。
半个月后,宣州的信来了山简在心中的说法几与百里赞一致,只不过更详细,更具体。
山简的妙计:
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北狄人一锅端了,救回程奉仪,再捏造她京中亲人被崔颉杀尽的事实,迫使她留在燕州,继而从中牵线搭桥,促成她与杨琼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