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一噎,还没说话,长孙泰就怒吼起来:“不许告诉她!无知妇人,你想置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我知道我知道!”范氏还没来得及说,一旁的郭氏就忙不迭地挤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说,“皇上朝西南边逃走了!”
持盈满意地笑了:“很好,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吗?”
郭氏连忙又说:“民妇不是很清楚,不过民妇曾听护送先帝的禁军提到过桂县、文县等地名,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桂县文县都在秦州,秦州牧的姐姐生前是太后娘家的嫂子,崔颉逃到那边去求助,也算合情合理。持盈对郭氏的配合表示了赞许:“姨娘是聪明人,当初虽然是你对不起我,但间接地也帮了我,咱们就既往不咎了,你今日供出了暴君的去向,也算是功劳一件,回头我禀明了皇上,会赏你们母子一间好宅子,安安生生过完这一辈子。”
郭氏连忙磕头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长孙泰简直要被气炸了肺,他本想留着崔颉的去向作为把柄,先把忠臣的架子端起来,为后世史书留下一笔清明,然后再利用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崔绎作交换。无论发生过什么事,他长孙泰始终是持盈的亲爹,毋庸置疑的国丈,崔绎顾忌着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太为难他,说不定仍然能让他做太傅,说不定还能升官!
但他的如意算盘到底是打空了,郭氏竟是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他,长孙泰气得要脑淤血了,指着她的手指直抖:“你——你你你!”
郭氏被架出牢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老爷,我跟了你十七年了,你对我和珮儿可曾真正上过心?你眼里只有两个女儿,只有皇后之位只有国丈的荣耀!事到如今你愿做高风亮节的死忠之臣,请恕妾身不奉陪了。”
长孙泰气得两眼发黑,跳脚大骂:“贱人!”
郭氏笑了:“老爷糊涂了,妾身出身娼家,本来就是个——贱人。”
长孙泰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眼看郭氏先出去了,范氏彻底不淡定了,一边拼命伸出手去一边喊:“持盈!你不能对娘见死不救啊!娘十月怀胎生下你,十几年辛勤养育了你,你怎么能眼看着娘死在牢里啊!持盈!”
持盈眉心微微蹙起,感觉一阵恶心。都说生养之恩大过天,可是当父母养育你只为了来日的满门富贵、机关算尽不惜毁了你的一生只为自己锦衣玉食,到头来沦为了阶下囚,却要用生养之恩来要挟你时,除了恶心,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词语可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
“娘,你既然说我是你辛辛苦苦生下来、养大的,我也不好不认,先帝的去向我已经知道了,我还有一件事没有搞明白,只要你如实地回答我,我就放你出来。”
范氏赶忙点头,满口应承:“你问,你问你问,只要娘知道的,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持盈目光沉静,心中却是怒海狂澜,惊涛拍岸,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事,终于有机会问个清楚了。
她缓缓启声:“聆芳的两个孩子……”
范氏的脸色瞬间煞白。
“……到底是谁的?”
当日崔颉在汤池对她说,长孙聆芳的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钟维的,她不能说完全不信,毕竟以她对崔颉的了解,做了他的皇后是绝不可能有孩子的;但崔颉毕竟是敌非友,说的话也不能全信,作为带奸夫进宫的人,范氏一定知道真相,而且为了保命,一定会说出来。
只是范氏还没想好要不要说,长孙泰就先发怒了,他痛心疾首地用力捶打着牢门,唾沫星子乱飞:“你——你这个畜生!事到如今你还要摸黑自己的妹妹,你简直禽兽不如!”
持盈微微一笑,看着他:“过奖过奖,都是跟您学的不是吗?”
长孙泰两眼一突,还要再骂,范氏却哭了:“老爷!别再说了,事到如今,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啊!”
长孙泰倒抽一口冷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聆芳……孩子……”
哟,原来爹竟然真的不知道?持盈忽然想笑。
范氏缓缓地瘫坐在地,潸然泪下道:“持盈,都到这一步了,娘也不瞒你,聆芳前年冬天夭折了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长孙泰听到这山崩地裂式的真相,当场咯地一声厥了过去。
“原来果真是这样……”持盈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崔颉没有说谎,那么长孙家被丢在半道上、被抓回来,多半也是他故意为之了。
范氏哀哀哭泣道:“娘知道这样不对,是欺君,是要杀头的,可是……可是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能风光到几时啊!持盈,你也是人妻,你也应该明白啊,当初敬宗皇帝在位,你生不出儿子,他就要为武王另立正妃,你也是过来人啊!”
持盈只觉说不出的可笑,无力去反驳她。
“你爹当初一心一意要栽培你做太子妃,聆芳她……与书纪两情相悦,你爹本打算等聆芳再长大些,就许他们成亲的,要不是郭氏那贱人算计了你,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这一切都是郭氏那个贱人害的,都是她害得你背井离乡,害得我们一家反目成仇,都是她害的啊!”
“因为你嫁给了武王,太子一直不信任咱们家,后来做了皇帝,更是冷落聆芳,眼看着后宫嫔妃一个个有了孩子,你妹妹却饱尝寂寞之苦,她这么可怜,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持盈漠然打断:“别以为说这些我会愧疚会感动,我只要听事情的经过。”
范氏煽情不成,表情有些艾艾,顿了顿方又继续:“那年十月,武王策划了行宫刺杀一事……”
持盈猛地站了起来:“谁策划的?娘,你真当女儿是傻瓜不成,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把心思花在颠倒黑白推卸责任上,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想出来。”
范氏被吓一跳,赶忙说:“不不不,是……是你爹和太子一起策划的,就是那时候,你爹知道太子防着咱们家,不敢让聆芳生下孩子,所以你们走后,皇上……先帝每一次宿在耀华宫,隔天聆芳都不敢吃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娘带着书纪那孩子……进宫去,名为探望,实则……实则……”
持盈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地扭开头:“够了!”
“是是……”范氏抹了一把汗,略过了这段肮脏的,“后来你妹妹就有了身孕,起初也不知道是谁的,只盼着是皇上的才好,可后来孩子生下来,在左边脸颊上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和书纪的是一模一样,聆芳……她一看到孩子,就、就昏了过去……”
“后来御医说聆芳失血过多,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接着孩子又死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你爹想着你和聆芳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从小感情就好,不会眼看着妹妹失势被人欺,加上你跟着武王也过得不好,如果能进宫去,至少不用愁吃穿,就算只做一个小小的昭仪,也总比在燕州强啊!”
到这里为止,持盈再也无法忍受,用力一拍椅子副手:“来人,带出去。”
范氏老老实实地被拖了出去,临出牢门之前回了下头,持盈这才发现原来牢房里还有一个人,还以为是弟媳汤氏,谁知狱卒将人从牢房角落里拖过来后,她才看清那张神情呆滞的脸,竟是自己的妹妹长孙聆芳。
崔颉竟然连结发妻子也抛弃了?!持盈看着失魂落魄的妹妹,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都在她的眼前发生,她们的娘范氏为了自保,甚至不惜当着戴平和一干狱卒的面把女儿与人通奸的事说出来,不由更加地心寒。
丈夫的抛弃,亲人的出卖……这一切对于长孙聆芳的打击,甚至远远胜过了当年自己的遭遇。持盈恨她,却也终究是觉得对不起她,于是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弯腰进了牢房,在妹妹面前蹲下了身。
昔日荣极一时的皇后,今成阶下囚,灰扑扑的囚衣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原本秀美的长发也蓬乱得如同鸡窝,手上脚上都有数不清的细小划痕,脚上甚至有血迹,看来是被抓住以后,一路赤着脚走回来的——也是,囚犯而已,难不成还有车坐?
长孙聆芳两眼失神,抱着膝盖团坐在地上,对于她的到来不作任何反应。
“聆芳,”持盈拉住了她的手,“你后悔过吗?”
长孙聆芳手一哆嗦,抽了回去,更加抱紧了自己,半张脸埋在膝盖之间,发出呜咽声。
持盈轻轻抚摸她的乱发,说:“你和钟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你所遭受的苦难,原本,都该是我来承受的,我明知道前面是苦海深渊,可还是把你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