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等待我的原因?”破军看着金阶下的星槎圣女,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你们,或者自称为我的族人的那些人,等待了九百年,其实只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是吗?”
星槎圣女被这种冰冷的语气和眼神窒住了一瞬,然后合起双手祈求:“是的,请您聆听我们的愿望——难道您不想族人重回故土吗?”
破军将头微微往后仰,靠在金座上,淡淡道,“不。”
星槎圣女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真可笑……我是个从小被冰族放逐在外的异类,是曾经血洗十大门阀的元凶,又怎么会对你们这些人有‘同族’的概念?”破军的声音冷淡,“如果连这一点都弄错了,那可真是悲哀啊……让你们白白等了九百年。”
“……”星槎圣女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哑声道,“您……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您不知道我们活得多辛苦,又等待了您多久!”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的人生。”破军冷冷回答,看着眼前哭泣的人,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波动,低声喃喃,“别哭了。我从来没见过师父流泪……她是最恬淡坚韧的人,哪怕被最亲的弟子背叛,万箭穿心,也能安然若素——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可是,你并不是她——”
“我就是她!”星槎圣女忽然打断了他,声音颤抖,泪水不停滑落,“我从生下来起就是为了成为她!我有她的灵魂、她的容貌、她的一切!甚至她没有的冰族血统,我也有!——您怎么能用一句话就否定我?”
“因为就算什么都相同,但你的心,却是不一样……”破军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手指着她的心脏,“你的初心,就是完全不对的——”
那一瞬,星槎圣女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推动,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行。破军伸手在金座前抓住了她,端详着,摇了摇头,“看吧,空有和我师父一样的外貌,却只具有她六分之一的灵魂——如果不是拥有六魄,甚至一点点她的气息都没有了。”
他伸出左手,缓缓点在了她的眉心。
那颗红痣忽然透出奇特的光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其实……我多么希望你是她……”破军的眼神忽然变得空茫,似是失落地喃喃,“如果是这样,那就简单了啊……我就会对你开口要求的一切任你予取予求,无论是毁灭空桑,还是夺回云荒,我将赴汤蹈火,万死不惧——可是,你不是她。”
“真正的师父,又怎么会怀着杀戮的愿望而等待我苏醒呢?”
破军低声说着,声音居然是温柔的。他的左手按住了她的眉心,缓缓抽离——那一瞬间,她喊了一声,眉心的红痣忽然开裂,一滴鲜血伴随着白色的光飘了出来!
“你就应该是你,不该活在谁的阴影下,也不该保有她的灵魂碎片——所以,让我帮你把这一切结束,从此轻松地为自己活着吧……”
星槎圣女猛然一震,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流失。
她想维持住自己的神志,然而,却在他的手指下陷入了昏迷——他的眼睛是暗的,里面却似乎燃烧着火。在那样的注视下,她忽然觉得畏惧,下意识地想逃离。
“去吧,”她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过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这个人正在取走她的魂魄,她生命中唯一和他有交集的部分;她也不知道这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为“破军”的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看似牢不可破的夙缘,已经在这刹那间破除。
从此后,茫茫万古,他们之间永远只是陌生路人。
将手指从星槎圣女的额头抬起,那一点淡淡的白光也随之浮起。
破军张开左手,凝视着掌心里那一点光,低声喃喃:“真是温暖啊……哪怕只是碎片。”他屈起手指,似乎想将这一点光虚握,却忽然痛呼了一声,松开手来!
“师父?!”他脱口低呼,眼神苦痛。
——是的,已经九百年了,他还是无法触碰师父的灵魂!这是多麽深重的罪孽,多麽不可饶恕的污浊,经过那么多年,依旧无法洗去。
那一点白光从手指间迅速散失,随风而去,如同流星般消失。
“师父!”他失声惊呼,扑向窗口,却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就如同九百年前师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
外面居然又已经是黑夜。夜空里星辰浩瀚,点点璀璨如钻石,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颗是从他指间逝去的那颗——破军在九天之上凝望着黑暗里的苍穹,微微发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间,不受控制地将手狠狠砸向了墙壁!
一下,两下,猛烈地撞击,迦楼罗剧烈的颤抖起来。
“主人……。主人!”金座的另一面传来了潇微弱的惊呼,“你……”
破军停住了手,手上鲜血纵横。然而,他定定看了片刻,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他流血了……他的左手,终于流出了血!
自从九百年前魔的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后,他已经成了金刚不败之身,这个身体无论多么彻底的损坏都会得到迅速的修复,哪怕是被师父用五剑穿心也只能得到暂时的封印。而如今。这双手上流出来的血,足以证明魔的力量终于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离开了!
那一瞬间,性格沉默冷峻的军人终于纵声大笑,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
“潇,潇……你看!”他举着血淋淋的手,转向金座的那一边,喜不自禁地对自己的同伴道,“你看,魔的力量消退了!我的左手居然已经会受伤流血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潇?”他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那个白发苍苍,鸡皮鹤发的女子,居然就是潇?
那么多年来,他们被困在迦楼罗里,背向而坐,被封印的他甚至没有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看自己的同伴,看一看光阴是怎样残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烙印。
“九百年了……。主人,”那个白发女子看着他,干枯的嘴唇翁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你。你、你一点也没有变。”
她的眼中有泪水渐涌,化为一颗一颗珍珠,铮然落地,“而潇……已经老了……能在死之前见到你一面,真的是……。无悔无憾……”
“别说这种话。”破军打断了她的话,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地冷定,“既然我都能站到你面前了,自然就有方法让你再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手是温暖的,血缓缓流过她冰冷的肌肤,令她颤抖。他垂下了眼睛,有光芒在他手心聚集——那是他凝聚了自身的灵力,准备注入她即将崩溃的的身体内,维持她的一线生机。
“不……不用了。”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极力挣扎。
他还是青年时候戎装的模样,英姿焕发,一如当年,仿佛九百年来只是沉睡了一场,而她却已经在漫长孤独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她用尽了力气,低声喃喃:“枯荣轮回,有自己的次序……我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件能为主人做的事情,现在……可以休息了。”
“你不愿意活下去?”破军吃惊的看着她。
“是的,不愿意。”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千年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不”字。
枯瘦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机簧,那些精密的机械如同藤蔓,一处处穿入她的身体,和鲛人合而为一——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通过血肉之躯控制着这架冰冷的机械,赋予了迦楼罗生命,守护着沉睡的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