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主殿下一片纯孝。”这番车轱辘的话,姬暮年已经听过好几遍了,每次皇帝都说得不厌其烦,一脸兴致盎然。
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只见皇帝鬓角已经生出隐隐华发,脸上细纹密布,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加上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反一事的打击,纵然猛一瞧颇为精神,但是眼神里面却透出掩不住的暮气,皇帝到底还是老了。
早年在沙场征战的杀伐果断,随着岁月流逝,被年迈、心软和犹豫取而代之,甚至像一个妇人似的,絮絮叨叨,贪恋小女儿的一点点乖巧,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这算是老年人的通病了吧。
或许正是因为皇帝老了,心软了,所以才会赦免河间王之子慕容钰,不过好在慕容钰还算老实,之后一直无声无息的。至少在自己前世赐死之前是这样,至于再后来慕容钰有没有发动叛乱,那自己就不知道了。
反正眼下的确没必要担心慕容钰,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前世自己虽然一心扑在医术上,但是作为世族官宦子弟,加上又常在皇宫行走,一些大事还是知道的。既然有这个优势知晓端倪,那么未雨绸缪,提前布置一下,也是情理当中,等下出宫便去见一见堂妹细说。
正在一面走神,一面收拾好了药箱,忽地抬头看见两个小小人影儿,前面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后面小公子神色骄矜,两人手拉手一起走了进来,都是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小家伙,还真有一点金童玉女的感觉。
姬暮年看清楚了那张娟美如画的小脸,视线再往下移动,落在她和别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心头猛地掠过一阵不舒服。继而一怔,又是惊讶,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就算前世和她是夫妻,这一世也不是了,更何况她眼下还是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迅速压了下去。
“父皇,我和……”阿沅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里面一袭月白长袍的姬暮年,他正在静静凝视自己,心头一跳,忙不迭把宇文极的手给甩了。
好像被当场抓*奸一样,呃……,是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
而宇文极这边,本来就别别扭扭的还在生阿沅的气,忽地又被她甩开了手,不由惊怒交加,压着火气朝她看了过去。却见那个小小坏丫头眼神慌张,而让她避开的,正是坐在皇帝身边的人,哦……,不就是上次那个姬公子吗?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等等,莫非这小妮子年纪小小,就学得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样,动了什么狗屁春心?见了清俊一点的男人,就魂不守舍?
宇文极先是觉得荒唐,继而觉得恼火,就算如此,自己又哪点比姬暮年差了?用的着见了他,就像扔破布一样把自己甩开吗?!这丫头真是太过分了!
那小小的乌黑眸子里面,快要喷出火来。
可惜阿沅跟没就没回头看他,而是为了掩饰尴尬,走到了皇帝面前,背对姬暮年细细声道:“父皇今天的药还没有喝吧?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又叫宫人,“快把蜜饯拿过来备着,等下父皇要吃呢。”
姬暮年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小公主……,和自己是一样重活一世的人!若不然,方才她为何见了自己,就慌里慌张把宇文极的手给扔了?想到这儿,心里居然掠过一缕淡淡甜意。
继而皱眉,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状态……,实在不对劲!难道还要为了一个七岁小姑娘,心情起起伏伏不成?就算她前世是自己的妻子又如何?并非两情相悦,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人,肚子里还怀了胎,于自己而言根本就是一个耻辱!
不对,不能被她纯洁无害的外表所迷惑了。
姬暮年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有一丝烦躁,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因而起身道:“皇上,微臣先行告退。”
武帝一直笑容慈爱看着女儿,眼皮不抬,“去吧。”
阿沅如释重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扭头,看着抿着小嘴的宇文极,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他,赶忙介绍,“我在路上遇见阿兰若,他也闲着,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武帝转过头去,问道:“在燕国住的还好?”
“一切都好。”宇文极在人前一向是礼貌的乖宝宝,说话微微含笑,欠身,不卑不亢应对皇帝的话,“之前还担心自己一个人住不惯,现在跟沁水公主在一起,天天做伴儿说话,就好像是自己的妹妹的一样。”
武帝笑着点点头,“阿沅年纪小,她的哥哥姐姐都差开太多了,你们差不多大,经常在一起玩,也不孤单。”一心为着女儿着想,没留意就掉进了小家伙的小陷阱,“那你以后就在泛秀宫长住吧。”
宇文极笑眯眯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阿沅眨眼看着他,这臭小子……,分明刚才还气得要死,眼下却欢欢喜喜的,三言两语就赖在泛秀宫不走了!哼,狡猾狡猾的。
☆、30恋庶母?奸妹妹?
宇文极一脸单纯乖巧,伸手道:“阿沅,我来帮你打开盒子。”
咦?!名字都叫上了!阿沅看着他上前,帮忙打开了雕漆盘花的食盒,把里面的蜜饯一碟一碟的取了出来,好像他真是自己的哥哥,皇帝的儿子一样。
这小子……
武帝倒是没有留意这些,一心享受女儿和宇文极带来的天伦之乐,从宫人的手里接了药碗,一气儿喝了,在阿沅的服侍下漱了口,再从宇文极的手里吃了几块蜜饯,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宇文极一脸期盼的样子,见缝插针道:“阿沅,下次我还和你一起过来。”
小狐狸!居然敢跟姑奶奶抢功劳?!
阿沅背着身子瞪了他一眼。
*****
比起皇宫里两个小孩儿的斗趣,姬暮年的心思则要沉凝许多,到了太子府,当然是先找到靖惠太子,与他说了说皇帝的近况,顺便给垂头丧气的太子把了平安脉,然后才找了借口,“有事”找太子妃说几句话。
“太子最近可有跟什么道士接触?”
“道士?”姬月华点了点头,“有的。”细细说起来,“有个叫道号涵虚子的,年纪约摸三十左右,因为年轻,上次我在书房见到一眼,那人便避讳退下去了。”
姬暮年虽然知道前世的一些事,但也不好直接说,否则就要吓坏人了,因而含蓄委婉说道:“眼下隆庆公主刚死,虽说死得不光彩,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姐姐,他心里一时伤痛也是常情。只是这些道士最爱乱力鬼神,神神叨叨的,别再闹出什么动静,惹得皇上更加心烦就不好了。”
姬月华淡淡一笑,“能有什么动静?”她的容貌秉承姬家人的血统,细眉细眼,算不上十分美貌,胜在气质特别好,“我想着,让殿下有个人陪说说话,也是好的。”
姬暮年微微皱眉,堂妹明显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对,她又不知道后来要发生的事,只是自己不好直说。
“怎么了?”姬月华问道。
姬暮年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就是我听说,那个叫涵虚子的在外面风评不好,眼下太子处境艰难,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这……”姬月华迟疑道:“那我劝劝太子殿下?让他少和外头的人来往?”
姬暮年摇头,“不。”
自己对太子的性子颇为了解,毕竟前世也是他的伴读。靖惠太子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他有些懦弱和绵软,待人和气,但其实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坚持的事并不喜欢别人反对,有时候还会弄得适得其反。
况且阻止得了一个涵虚子,保不齐还有热虚子、温虚子呢?要是堂妹一次又一次的劝阻,太子肯定不厌其烦,若是让堂妹的太子妃地位动摇,那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