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腿又不是枕头,枕着自然不如枕头舒服,再说了,脑袋在上头压久了,气血不畅通,那份儿麻痹难受,老半天都消不掉。
朱承治一觉睡醒,就见着宝馨在一旁守着,她也不是干巴巴坐在一旁,自己坐在那里,手里捧着本书,一页一页的翻阅。她靠坐在那儿,背脊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他不由自主的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曲起枕在脑袋下面,双眼眨都不眨瞅她。
宝馨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被看了好半会,要不是勾着脖子许久,实在是有些难受,端正了坐姿。伸手揉揉脖子,还发现不了朱承治已经醒来了。
她想要伸个懒腰,结果两只手臂刚刚伸出去,就对上了朱承治乌黑的眼睛。
宝馨两只胳膊就这么直喇喇的伸在那儿,她立刻垂下双臂站起来,结果放在膝头的书本啪嗒掉在地上。
“宝姐姐看甚么呢,这么入神。”朱承治这会儿初醒的头晕已经过去了,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去捡。宝馨马上几步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不叫他乱动。
朱承治对下并不严苛,尤其是对她就格外优待,甚至带着点儿纵容。她小小的偷懒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在人后偷懒一回事,被人当场抓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宝馨一胳膊拦住他,稳当当的把整个人都托到自己怀里来。朱承治喜欢她这样,果然一杯托到怀里,整个人都乖顺下来。
“不过就是一本闲书而已。”宝馨不好说自个在看太监从宫外带进来的话本。说实话,古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比起现代那真是半点都不少,外头各种话本子满天飞,阳春白雪有,市井里头喜欢的那种香艳粗俗的,都应有尽有。
宝馨平常看那些高大上的四书五经,也没真成个规规矩矩的贤良淑女,口味一上来也喜欢看那些黄暴的,托太监带了个小本的,自个偷偷看。没成想叫朱承治给抓了个正着,这也算了,要是再叫朱承治看到上头给写的什么,自己恐怕第二天没脸见他了。
“哦。”朱承治应了声,继续安安稳稳的坐在她怀里,听她这么说,也就算了,不过他又叮嘱,“那宝姐姐要收好,到时候叫人看见了,说到娘那里就不好了。”
可真是熨帖性子,怕宝馨在外头漏相被人告到惠妃面前不好收场。宝馨听着这话,心里怎么着都有些沮丧。这自己一直保持的姐姐样儿被他给戳了个大窟窿了。
宝馨干笑了几声,他在她怀里舒舒服服的窝着,过了好会他想起什么,“师傅布置下来的功课,我该写了。”
宝馨马上给他穿衣着靴,出去叫人的时候,顺道把地上落得那个小话本给捡起来收到袖子里。
外头守着的宫女进来,端着折边银盆,里头是已经调试好了的温水,旁边的宫女手里搭着脸巾。
宝馨进来,把脸巾泡在温水里绞干了,给朱承治擦了脸,收拾整齐之后,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面前摊开的纸,持起笔来,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人。她站在最现眼的位置,“宝姐姐,这会子冷的厉害,甚么时候才会回暖?”
“这可难说,要是南边,到了二三月就能只穿单衣了,不过京城恐怕要到五月了吧?”宝馨说着又安慰他,“不过这时光也快的很,冷这么一会,到时候眨眨眼就是春天了呢。”
她这话叫朱承治眨眨眼,“那可真难等。”
他说罢,手里的笔在纸上落下了一笔。
冬去春来,紧接着夏热紧锣密鼓的占地儿,过了几月又发起秋寒来。春夏秋冬,几轮过去,这寒暑之间,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眨眼的功夫,四年的时间过去了。
书房外,宝馨梳了个圆髻,着宫人们常见的天青袄裙从外头匆匆走进来。方英手里端着个托盘,上头是已经干净了的五彩斗鸡碗。
两人在外头碰了个正着,方英见着她,呵腰道,“徐姐姐,今个殿下心情不错,方才下头送的肉汤圆给用完了。”说着把手里的托盘向上举了举,给宝馨过目。托盘里头的碗空空如也,只有上头残留的汤渍还证明这里头食物的存在过。
“好,那还不错。”宝馨说了这话之后,提起裙子,走到书房内。
只见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站在书桌前,手持紫毫笔在宣纸上勾画着什么,他画的认真,画笔勾勒间,一树梨花的纸条已经跃在纸上。
宝馨乜了眼,很像承乾宫前长得那株梨花。承乾宫那里生了株梨花,也不知道在哪儿多少年了。反正每年开春,那株梨花树就会盛开,重重的花团儿压在枝桠上,风过缤纷如雪。是承乾宫的一道美景。
“殿下在画梨花?”宝馨明知故问。朱承治颔首,他手中笔略略一撇,只见着几片绿叶生在了梨花里头。
他这一笔画完,把笔搁置在一旁。对着完成了大半的画儿左右看了半日,最后道,“还缺个摘花的美人。”
宝馨笑,“谁告诉殿下这花下一定要有个摘花美人的?我听说外头不少秀才,一个个大男人,偏生喜欢头上簪花,脸上傅粉。要不殿下画个那样的?”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打搅人的雅兴,换个脾气爆的,说不定要撸起袖子了。朱承治却仔细的想了想,“听说南边的人是那样的,不过京城这块应当好些吧!宝姐姐记得苏州是那个样儿么?”
“不少,”宝馨说着过来,“不过那些都是富家子弟才玩的玩意儿。”
正说着,朱承治转过脸来仔细打量她。朱承治自从十二岁之后,几乎是见风就长,明明年纪不大,可是个子和吸足了雨水的春笋一样往上个长。
“画男人怪没意思的。梨花下头坐着个长胡子男人,再好的意境也要坏了。”说着,朱承治转过头来一笑。
宝馨被他这笑弄得身上发麻,她抬头看了眼他头上,“殿下头发乱了,梳梳吧。”说着,她两手按在朱承治肩膀上,推着他就往外头走。
朱承治过了留头的年纪有两三年了。皇子皇女们自小剃头,到了十多岁才会留头蓄发,在冠礼之前,留起来的头发用玄色绉纱包起来垂在脑后。其实也就是在脑袋上扎了个马尾,然后用纱包裹起来。
宝馨给他拆了发束上的绉纱,解开发绳,拿过一旁的篦子,给他仔仔细细从头梳到尾。
朱承治半座半躺,感受篦子细细密密的齿梳在头皮上刮过。男孩子长得快,前头和只小猴子一样,瘦瘦小小的,可是到了年纪,只要吃喝上头足够了,几乎是每天都是不同的个子。
朱承治面庞也渐渐展现开,露出些许分明的轮廓。他抬抬手,宫女将铜镜拿了过来,朱承治拿在手里,胳膊伸长,磨的通亮的镜面,清清楚楚把两人给容了进去。身后的少女已经到了女子里头一生最好的年岁,明明素面朝天,一副清水脸子,却是肤如凝脂,脸颊如红霞照雪。他见过的那些后宫娘娘,用再好的紫茉莉胡粉儿还有多鲜艳的玫瑰膏子,也抹不出这样的好颜色。
他眼睛一转瞧见了自个,镜子里头的少年手臂生的长长的,脸颊轮廓要比之前圆嘟嘟的时候要分明的多。不过比起真正的男子汉来,还是差了许多。
朱承治偷眼看宝馨,见她乌发如云全都堆积在头上,一副平扁的发髻,上头除了两三根簪子之外,连朵绢花都没簪,素净的可以。
“宝姐姐怎么不戴个花儿?我见其他宫女子都这般打扮。”
宫里不拦宫女打扮,胭脂水粉使的,头上簪子绢花也戴得。有时候打扮出彩了,被皇帝看到,临幸了一朝跳上枝头成凤凰。所以宫女里头也有风尚,只是那风尚随着皇帝的喜好来。
宝馨闻言,抬眸看了朱承治一眼,这两三年,他吃的好,营养充足,也养出了一头好头发,他头发生的乌黑浓密有韧性。她把他头发梳了一遍,用发绳捆扎好,绉纱把那一束头发包好。
“那样打扮麻烦,花的时日也多,而且脸上脂粉重了,夜里一洗脸,可以洗下一脸盆的腻子,没意思。”宝馨说着,心里想着她这样的年纪,不化妆最好看,干嘛要用那些东西把自己原来的长处给遮挡了。
“那也要打扮一二,”朱承治说着在贵妃榻上,翻过身来趴在那里看她,“我记得娘以前给赐给姐姐不少首饰……”
说起这个,宝馨心里有些发慌,惠妃偶有赏赐,其中不少是金银首饰,不过那些东西都被她托太监带到宫外给换了钱。
首饰再漂亮,哪里比得上钱更实在。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朱承治说,“殿下,这脑袋上一头金灿灿的,还怎么做事?”
朱承治听了哦了声,他胳膊屈起来,支撑着脑袋,“这倒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