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了。这几年来钟晏时常怨恨艾德里安在事情发生以后完全不给他和解的机会,也不解艾德里安为什么对他有这样滔天的恨意和怒火,但现在他都明白了。一想到当年,艾德里安怎么满心欢喜地目送他登台,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那个礼堂回到他们生活了三年的宿舍,钟晏只觉得疼到窒息,无数根钢针扎在心脏上,每一根都名为悔恨。
恨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大海却不自知,只为了贪恋手心里那一捧水,却这样残酷地伤了自己最珍视的人。
艾德里安退开了一步,话问出口的那个瞬间他就后悔了,但是钟晏说不会拒绝他的时候,他心底确实冒出来了这样的一个幻想,幻想着是不是他们之间没有巨大的鸿沟,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而钟晏亲口告诉他幻想就是幻想。
他没有再发火,只是冷淡地说:“不愧是你。是我多想了,我还以为你确实也喜欢过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钟晏慌忙说,“我一直都……”
“别,打住。”艾德里安伸手制止了他,“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你不会觉得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我还继续像个傻子一样的喜欢你吧?”
“我……我以前不懂,对不起,我会学,我会学的,能不能……”
他焦急又卑微,甚至没有勇气说出那个请求,语焉不详又低声下气地恳求着,奢望奇迹能够发生,错过的有机会弥补。
可是艾德里安断然拒绝道:“不能。钟晏,我已经——我早就,不想跟你结婚了。”
钟晏怔怔地看着他。
“行了,叙旧就叙到这里吧。”艾德里安避开钟晏的目光,那个心碎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甚至连报复的快感都没有了,“你我现在都不是可以沉湎于儿女情长的身份。你给议院的报告发出去了吗?”
钟晏闭上眼深呼吸,过了好几秒,再睁开时,他的脸上犹有泪痕,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清明。
“发过去了。我们在纳维星区外遭遇星盗,星盗登船后与我方发生肢体冲突,拜耳伤势过重,昏迷不醒,我伤势较轻,但仍需静养一段时间,至于评估环境的事,只能延后了。”
艾德里安点头道:“知道了,报告给我一份,我吩咐下去统一口径。”
“好。”
“楼上卧室都是空的,你挑一间住着,大门我会锁上,院子外圈有警报感应,现在开始你就待在房子里,直到我们的婚约解除,我会安排你离开纳维星区。”
“我真的没有钱。”钟晏低着头说,“三十六万我一次性拿不出来,我现在开始攒,分期付给你,行吗?你先垫一下,我会还给你的……”
他的语气不似作伪,艾德里安满心疑惑。在他看来四十万根本不值一提,一开始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恶心钟晏才一定要他来付这笔钱,但他怎么会真的付不出来?
如果要二十几岁的普通青年一口气拿出四十万,确实很是强人所难,可是位置高到如艾德里安,这么一笔钱不过是存款上的数字稍作变动而已,他一直觉得钟晏应该比他还要有钱得多才对。
“你的钱呢?”艾德里安问,“你在民间的风评一向清廉,总不至于这也是真的吧?”
“走这个路线比较好打开群众基础而已,假的。”钟晏不太自然地说,“但有收入……自然也有支出。”
他看上去不准备详述,艾德里安也没有兴趣详问下去了,“哦,行吧,反正还有半个月到期,你看着办。总部还有事,我先走了,晚餐已经订好了,到时候有无人机送到窗边的取餐平台上。”
“你不回来吃吗?”钟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不回。”
“那你晚上回来睡吗?”
“这是我家。”艾德里安披上钟晏刚才进门脱下的军装大衣,“我回不回都不关你的事,你管得太多了。不要跟出来,你没有进出大门的权限,想一整晚待在院子里吗?”
钟晏尴尬地停在门口里侧,“我不是管,只是问问。等、等一下!”
艾德里安眼看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有些不耐烦了,钟晏语速加快道:“最后一件事——那个戒指,后来你怎么办了?”
“扔了。”
钟晏急道:“扔哪儿了?”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艾德里安说,“别瞎想了,我扔了也不会给你。”
“扔哪里了?”钟晏执着的问。
“后院池塘里。”艾德里安不耐烦道,“我能走了没有,议员大人?”
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这一句随口的敷衍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几个小时后的深夜,艾德里安回到了私人住所。
今天事情太多了,忙到这个点对他来说也是少有,但他思前想后,在总部自己的套房卧室里反复踱步徘徊,最后还是开夜车回了家。
凌晨的复式楼里静悄悄的,所有的桌椅家具都规整地摆放在原处,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冰冷气息。可现在明明有人住在里面。艾德里安皱眉看着收在餐桌里面的座椅,不像是动过的样子。钟晏在哪里吃的饭?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边的取餐台——他订的晚饭完完整整地放在那里,连封装都没拆。
艾德里安挨个敲了一遍二楼的几个房门,准备好好和对方谈一谈浪费粮食的严重性,然而无人应答。
睡着了?钟晏向来睡得浅,不可能听不见敲门声的。艾德里安一路打开了所有的房门——都没有人。
不在房子里?他没有收到警报,那也不可能出院子,前院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人……
艾德里安冲到楼下,通向后院的门锁着,但是旁边的窗户开着,他记得很清楚,这扇双开大窗户原本是关着的。
凌晨,钟晏在后院干什么?
艾德里安回想起了他离开家门前的最后一句话,脸色骤变,打开后门冲了出去。
这个复式别墅的后院很大,穿过了两排遮阳用的高大乔木丛后,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侧还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池塘。
远远的,艾德里安就看到池塘边有一个人。
钟晏全身湿透地坐在那里,他的鞋脱在岸边,冬季的夜风轻轻拂过,冰凉的运动外套贴在身上,他克制不住地在发抖,可仍然坚持又下了水。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去了,但这一次,忽然有个声音炸雷一般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钟晏!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