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敲声这些日子早已经心力交瘁,隐约猜到了石蕴声的下场,又不敢承认,如今看到计青岩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眼眶发酸:“我明白了,三宫主不必再说了。”
生死未卜时,心中七上八下,几欲发狂。如今真的死了,悲伤才不知从哪里全都涌上来,汹涌激荡,将人淹没。
他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独自木雕泥塑般的坐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暗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琴声,有人轻声低唱从未听过的曲子。
“芽短冒枝起,绿叶在身边。不知叶何来,温润雅似仙。晴日朝阳戏耍,雨日倚靠而眠,快意忘经年。朝晚饮花露,日日又年年。
芽渐长,叶渐茂,意相连。不应归去,为何茎断叶枯黄?只觉时光倒转,又似初相见面,默默抬头看。悄问叶从何来?原是同根连。”
那曲子前半段明快,后半段婉转,清幽哀恸。一曲终了,石敲声捂脸轻泣,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株古树上,衣衫脏乱,夜色黑沉,早已经过了子时。
关灵道抱着琴跳上树来,不敢说话,也不敢造次,只是在他身边静悄悄坐着。石敲声的嗓音沙哑,哽咽道:“我不敢回屋。”
“那就不回去。” 关灵道低着头说。
“你这首曲子是写我哥的,送给我行么?” 半天,哽咽的声音才又响起。
“嗯。” 关灵道拨动手下的弦,一串琴声悠扬而出,“我教你唱。”
石敲声抹了抹眼睛,低着头怔怔的:“你唱,我听。”
关灵道拨着琴弦半弹半唱,声音不高,就像是说话聊天般低沉,石敲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跟着唱,也没让他停。两人各自靠着身边的树干,寒风冷冽,雪花纷飞,身上不久便落了一层薄雪。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粗粗细细的树变得清晰,雪地上的枯枝也看得清了,石敲声像是清醒过来似的,脸上的泪痕已干,从树上跳下来。
环视四周,生疏得很,这里是上清宫不许人进来的后山。石敲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昨夜辛苦你。” 这是让他唱了几个时辰?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
“不辛苦。” 关灵道的嗓子已经哑了,“君墨刚才找不着你,跟着老宫主去了不眠山,你找它去吧。”
“嗯。”
后山的雪又厚又冷,关灵道的心情却是舒畅不少,抱着琴飞了没几丈,在悬崖边上停下来。计青岩负手立在峭壁之上,黑色披风猎猎,长发随风乱舞。
“三宫主,敲声没事了,我们下山。” 关灵道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喊。
计青岩给他个侧面:“你呢?”
“我什么?” 关灵道有些茫然。
“敲声没事了,你呢?” 清冷天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近在咫尺。
“我没事啊。”
话一出口,不知怎的眼眶有些酸,关灵道的手指一动,琴声随之而出,如同潺潺流水般不敢断,仿佛断了就要哭出来似的。
计青岩拉住他的手腕,琴声立止,关灵道捂住双目,轻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掉下泪来。
第53章 第四个故事
天色暗沉,风雪交加,什么也看不清,计青岩微凉的颈项贴着他的左脸,有些湿润。
计青岩没出声也没推开,关灵道靠在他肩上安静了许久,忽然闷声闷气地说:“师父有朝一日有了师娘,师娘见我跟师父这么好,是要暗地里抽我的。”
计青岩一脸冷淡地拉着他后衣领,那小子被迫离了身,还有些不舍不甘心:“好狠,我还没哭够呢。” 摸了摸鼻子,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微凉的手把他拉开,一块干净的素帕递到自己面前。
关灵道看到这块素帕就想起当日偷窥他沐浴的事,也顾不得想别的了,活色生香之景在眼前顿现,左眼下又不知怎的灼热疼痛起来,面颊上两块指甲大小的痕迹红光忽闪。人当真不能有龌龊的想法,他想到这些脸上便立刻露形,今后当真半点也隐藏不了。
“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又问了。
“想起夙城青楼的姐姐。” 随口胡说,敷衍了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计青岩周身的气息倏然降了温,垂眸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师父,师父。” 关灵道赶紧追上去。
计青岩在风雪里疾飞着,仍旧不理。
“三宫主,师父。” 关灵道拉着他的手,忽又被他不留情地甩开,心里面着急,脱口道,“三宫主,你不高兴罚我就是了,何苦又不理我?”
计青岩停下来看着他,自牙缝里淡淡吐出几个字:“回来抄门规十遍。”
关灵道左眼下的面颊瞬时不痛了,手也放下来:“啊?十遍?” 怔愣片刻又有些后悔,不服道:“那也要有个理由。”
“品行不端。”
这也算品行不端,门规哪条这么规定了,他怎么觉得计青岩对他想罚就罚呢?
计青岩垂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冷静了些:“我陪你抄。”
“……”
计青岩不在身边看着他,还能找石敲声来帮他凑数,这半年来被罚了不少次,石敲声临摹他的笔迹越来越像样。有时他在石敲声房间里抄,一个坐地上,一个坐桌前,蕴声哥哥看他们叫苦连天,也会挽起袖子帮着研墨。
想到石蕴声又静静地低下头,心中微有些酸,有些沉,哭不出也笑不出,想不到时还不觉得如何,记起来时却无论如何也心情好不了。
“死后魂魄消散,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时候到了又会重聚而生。” 计青岩皱着眉,似也不晓得怎么劝他,“你想让他在璇玑盒暗无天日地等,和苏以故兄弟一样两相思念,面对着面,却永远看不见听不到?”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