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执着于实现我的要求。不,不是想要实现,是想要看清我的欲望,看清欲望即是看清弱点。
他说过他一直寻找我的弱点,他承认他无法获胜,结果他仍继续在做这件事。
这是强者的通病么?非要战胜不可?不用以我为对手吧,这没必要,真的。
我能说“希望你以后只看着我一个人,把你全部的温暖交给我”吗?绝对不可能,最离谱的玛丽苏小说都不会这样瞎写,除非把他变成我的傀儡,让他不要只会摸我的头,让他学会拥抱我,不要抱紧,要隔一点点距离,要轻拍我的背,用温和的口气说关心我的话,不要肉麻的内容,太假了,朴素一点就可以,让他贴着我的脸颊,亲昵地低声讲话,他的发丝纠缠进我的发丝……而我并不是操作系念能力者。
所以我伪装,闭上嘴巴,让那些不好的东西烂在心里,直到带进坟墓。
我只是想象一下,想象又不犯法,又不伤人,而且没人知道。
我不是没有欲望,只是我的欲望要么过量,要么庞大,要么畸形,要么病态,根本无法实现,迫于现实与理智,我选择沉默,这样我才能正常地与人相处。
控制欲望,消除欲望,这是我难得的擅长。
“那……”那下次……下次任务失败,不追究我砸了揍敌客招牌的责任?呸呸呸,不要这么晦气。
“那……”我想了想,重新起头,“这次任务报酬不抽我的提成,可以吗?”
用金钱吧,用金钱作为我的欲望,最实际,最安全,最保险。
“好,这次任务报酬不抽你的提成。”席巴爽快地答应了。
“……”我想起桀诺曾经评价席巴是个好说话的。
算是吧,反正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滋味有点复杂。
即便如此,像我这种人……这种……这里果然不是“现实”。
“来,把脸洗了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合适。”席巴拿走我手中的手帕,推着我的肩膀到洗脸台边,用自来水沾湿手帕,再给我擦脸,“我说女儿和我赌气,躲进洗手间不肯出来,希望帮个忙,让我有机会早点和好。”
为了坐实理由,擦完脸,他朝我伸出手。他的手很大,我握不住全部,于是我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走几步便是门口,一位身着工作制服的年轻女人欣慰地朝我们微笑,席巴则向她点头致谢。
席巴的确是以十分正当的理由进入了女洗手间。
这种低等级的潜入对于专业杀手不算什么。
不,请不要用在进入女洗手间上面,我觉得有失逼格。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哭。
他说,是在看到我本人的时候才知道的,是因为觉得说话的内容不对劲,于是过来找我,“默尔,就算你真的任务失败,也不用说那么多遍‘对不起’。一遍就够了,关键是怎么用行动补救。告诉我们,我们就会帮你。我们是你的家人,不是吗?”
哦,我骗过了揍敌客现任家主,我躲起来哭的本领还是不错的嘛。
我点点头,又说,我还是不希望真的任务失败。
“这只是如果。默尔,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谁也无法预料。”席巴注视着我。
这很奇怪,职业杀手的眼睛居然是十分清澈的,没有沾染半点血气,安静的时候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虽不易接近,但也不免让人有上手撸一把的妄想。而基裘生的孩子更为精致漂亮,甚至一脸无害,一旦收敛锋芒,完全看不出是杀手。好吧,除了变胖的糜稽。
“任务出了问题,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这很重要。拖得越久越容易丧失机会,就像我及时找到你,才知道你在哭。你不会表现出来,但你会埋在心里,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当我知道它存在的时候,我想,有些事情,就已经太晚了。默尔,我知道,你是个记忆力非常好的孩子……”
避开了肋骨,他剖开我的胸膛。
做到这一步很容易,他观察猎物已久,他是顶级的猎手。
“无论什么,你都记得很清楚。”局势已定,他垂下视线,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做与不做,在于你愿不愿意,对吗?”
我听到我的心跳,从胸膛与他的指缝间漏出,失去了外壳,袒露湿润脆弱的鲜红色。
“多信任我一点吧,默尔。一点点也好,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选择向我伸出手,不要默默地一个人哭泣。”他抬起眼,“你也想一个人默默地死去吗,默尔?”
指甲划过去,黏腻的汁液渗出,我感到心脏微微发痛。
“不要这样,我们会难过的。”他说。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留下来的人比死的人更痛苦,结果我还是……
我很自私,没有人比我更卑劣,我就这样了,我就这样了。
“做我们这一行,没有必要追求死亡。你看,我就是孤身一人。”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我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你只要往前奔跑就好了,默尔,你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或早或晚。要说唯一的希望,那我希望你的运气不要太糟糕。我们的仇敌丰富多彩,曾经有揍敌客被分成了84块,装在玻璃罐里,为了找齐它们,花了不少时间。”
我想起“现实世界”里,和妈妈看到一则新闻,无法接受丧子之痛的父亲,将儿子的尸体放在冰柜保存长达八年。妈妈说,她能够理解,如果我死了,她也会把我放进冰柜里。我笑着说,如果停电,冰块化掉,那我不就臭掉烂掉了。说完,就好像平时讲完了笑话,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我笑了起来,无声的。
“这不是玩笑。”席巴还在认真地说,“别担心,默尔,我也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妈妈也说过,要死就死在家里,不要死在外面,她怕永远找不到我的尸体,不知道我的生死。
“因为我们是家人,不是吗?”他说。